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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另一种式样

生命的另一种式样

作者: 非亚001 | 来源:发表于2023-01-22 20:54 被阅读0次

            李叔同是怎样一个人?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听这首歌,更多是从孩童的口中唱出,有一股清亮无助的穿透感。可是,在我的心中,她像一幅凄美的水墨画让我不忍凝视,而那画中人,已经慢慢转身,向着喧嚣的尘烟告别,走进了静寂的红院高墙,从此笃笃的木鱼声代替了清亮绝世的喉咙,让人们沉浸在香火弥散的疑惑中。

           

    李叔同是怎样一个人?他是画家?书法家?篆刻家?戏剧家?音乐家?诗人?琴师?教育家?高僧?都是。你怎能想到,是他,第一个将油画引进国内,并身体力行地将身上涂满油彩。是他,第一个将《茶花女》搬上了舞台,并在剧中饰演女主角玛格丽特。他早期的书法,临选的都是刀削斧劈、转折锐利的《天发神谶碑》、《张猛龙碑》、《龙门四品》一类的帖子,临写得锋芒毕露,峥嵘拗峭,肝火四溅。辛亥革命一成功,你读他的《满江红》:“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月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为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河山,英雄造。”岳飞之后,竟然能将此词写得与壮缪媲美,以一介书生,负剑胆琴心,唯李叔同使然,怎能不让人唏嘘!

         

    李叔同就是李叔同,他在动荡的社会中穿行,有独到而清醒的社会认知能力。他潇洒倜傥,风流儒雅,关键还在于他做一样爱一样,做一样像一样,而且都能做到后无来者,这就让同时代的名士钦佩不已。滚滚红尘,任我驰骋,天地之小,一担河山,李叔同啊李叔同,狷狂如此,恃才傲物,却无人敢朝你翻个白眼,若非大才,谁敢倨傲!

          李叔同的骨子里,天生一副爱国情怀,他年轻时,虽在艺术的天地遨游,但对于支离破碎的国家,却常寄一颗拳拳之心。他像杨雄一样,发出了“文章小道,壮夫不为”的喟叹,真想抡雪底宝刀冲锋陷阵。这副抓狂揪心的书生心态,又怎能不让人泣血哀鸣:“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枝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娑婆世界有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漛情不断淞波溜。恨年来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尺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金缕曲——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

         

    尝过了太多的无边风月,体验了太多的世态炎凉,也见识了弱小个体对诺大河山备受蹂躏的彻底无奈,人生对于李叔同,也许太过高调,而他,不自觉地在动荡的时局边缘高蹈,纵是千种风情,万般潇洒,可空谈何有?

          突然间,李叔同寂寞了。

          大江东去之后,体味到的只有人生如梦,李叔同决然完成了从李叔同到弘一的转变,这转变如此之快,让周围的人目瞪口呆!那儒雅风流的李公子,陡然青皮灰衫、手执钵盂出现在人们的视野,让人以为他又在演出一幕戏剧,扮演唐代的某位高僧。可这回,人们都看走眼了,这世界哪里还有李叔同,李叔同已经羽化,存在于在人们视野的,是一个青灯黄卷、芒鞋布纳的叫做弘一的和尚。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促使这种转变,猜测是非常可笑的,怎能以常人的心态揣测无常的变化?屈原投入汨罗江,不甘同污而自清;王观堂沉入湖底,不堪守旧与祈新的巨大反差,不堪思想向前,身子向后,灵魂与肉体残忍地割裂。其实死,更容易些。而从喧嚣到灭寂的转化,这股定力,短时间的作秀还可以,将其当作一种生命向度的选择,作为一种归宿,实在恐怖得无法言说。

          作为李叔同的好友,柳亚子对李叔同遁入空门表示极大的不解,这样一个清奇俊拔、风流绝世的大才子,做什么不好,干吗非去做和尚?可柳亚子只是性情中人,这性情到了晚年,又多了仰视的讪笑,写下了不少让人皱眉的失去了人格力量的拍马之诗,可他仍然信手拈来,毫无窒塞。要是弘一还在,看到那些失去了诗性、多了猥琐人性的诗,不知会作何感想。他会淡然一笑,化焚香炉?不过,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以弘一的性格,山门对于柳亚子,可能已经永久关闭了。柳亚子虽是大诗人,但尘缘太深,对花香鸟语太留念,终究无法跃过灵魂质态的递进,所以,他永远无法理解弘一,永远不会领略到夕阳山外山的凄迷的人生意境。

         

    说得简单点,其实在李叔同和弘一身上,流淌着一种至真至诚的血液,这血液,并没有因为李叔同蜕变成弘一而改变。说他真,用夏丐尊的话说:“做一样,像一样。”夏公的表述也有问题,要是我说,我会说:“做一样,是一样。”作为李叔同,他就是做一样是一样,没有不成功的,且成绩斐然,同时代的人要想超越他,简直妄想。作为和尚,弘一说,当和尚就要有和尚的样子。于是,弘一致力于和尚样子的修行,清汤素食一吃二十年。在寺院的门外,还站着看李叔同演戏的人,他们站久了,站累了,就是不见李叔同出来,于是就失望地走了。二十年,一不小心,弘一成了高僧!他修律宗,是佛门最艰深的一种,断绝了数百年,竟然在他手里得到重生。他就是一个得道高僧,清癯削瘦的面庞下,是卷起光风霁月人生画卷的李叔同吗?你何致以将狂飙突进的思想突然刹住,连惯性也消失,就拐进了清寂难熬的胡同?

            生命简约如此,简约到一盏枯灯,一顶清帐,一卷黄纸,生命形式的展开像一条直线,中间毫无波折,让许多人对着这条简单的直线凝视、发呆、沉思、喟叹,这条直线具有多大的内涵和张力啊。

            弘一说,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这里面透出的不仅是艺术观,更重要的是人生观。他这样说,这样做,竭尽所能做好传递工作。他归于佛门,依然在传递。但,无需正名的传递,自古以来几人能做到?弘一做到了。

            我喜欢弘一法师的书法,对弘一法师的书法多有偏爱。弘一的字,静若处子,淡若松云,无欲无求,透出一种清亮的禅意。我看过八大的字,起先我一直认为弘一的书法起源于八大,是对八大的修正和补充。细想下来,全不尽然。八大的字,在接近禅意时多了一份嘲弄,多了一份灭寂,多了一份怨恨。而弘一的字,简洁,平和,清空,超然,纯净得空空如也,已经不存一丝杂念了。书者达到这种境界,非有纯净无尘杂的心态已不可为。

          弘一圆寂时,淡然写下了最后四个字:悲欣交集。我仿佛听见凤凰的唧唧声和点燃香枝的啪啪声,在通明的火光中,涅槃重生的弘一,于夕阳山外,吹一支短笛,向青山更深处飘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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