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直接看这篇,不用找前面的,贴过的部分稍微修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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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童子的成长速度实在是有违常理,仅仅只过了一年不到,便已经从青少年长成了成年人的样子。酒吞看着站在他面前整个拔高了不少的青年,默默地用目光来回比了比对方和自己的头顶,颇有些不是滋味:“你小子是不是长得也太快了一点?”
“有吗?”仿佛完全没有常识似的,茨木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可我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啊?”
酒吞不是没听说过摄津国的鬼子传闻,他也有过急速成长的经历,但一年之内就从刚遇见时的豆芽菜长成如今健壮的男性,饶是天赋异禀如他,也不曾这么快速过。鬼子传说距今不过短短十年,算上尚为人的时期,茨木目前连元服的岁数都没过,真要从年龄来算,仍旧是个未成年。
他站在那里来回地审视白发青年,茨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活动了一下手脚,便听见布料裂开的一声“呲啦”。
“……”
“酒吞,我觉得近来的衣裳,实在有些紧贴……”
“看出来了。”
红发大鬼面无表情地抱着臂,看着茨木腋下那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大豁口,“是时候让络新妇去给你准备几套新衣服了。”
茨木顿时喜笑颜开,棱角分明的俊脸晃晕了几个远远看着这边的低级女妖:“那等穿了新衣裳,你会带我去街市上吗?”
来了大江山这么久,茨木早就听闻酒吞时不时会化成人类少年的模样,到平安京的街道上寻欢作乐,而他只能在半夜三更跟着四天王下山打家劫舍。见到鬼怪的人类往往吓得惊慌逃窜,一开始茨木还有兴趣掠杀食人,然而久了之后他就觉得屠杀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一点乐趣都没有。茨木是个好战的妖怪,四天王跟他打了不下百来回,当最后一个扛把子的星熊童子也输给他之后,众鬼推举他为副首领,酒吞对此没有意见,茨木倒是有点不开心。
原因很简单,这大江山里里外外,除了酒吞,也没几个人能跟他打架了,而酒吞又时常不见踪影,茨木满腔的黑焰无处发泄,头上的鬼角都快要憋出叶子来了。
“你还太小。”
又是这句。茨木皱起眉头,黑金的双瞳盯着对面满不在乎的大鬼。他多么想跟着酒吞下山寻乐子,却往往被酒吞以各种理由推脱。“我怎么就小了?我如今可是长得与你一般高了,也能喝酒,怎么就小了?”
茨木不服气地在那干瞪眼,酒吞颇感麻烦地咂嘴,随口就道:“本大爷倒是要问你现在几岁了?元服都没过,就想跟着本大爷去游乐?我可懒得看小孩。”
“年龄又有什么意义?”茨木有些生气,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却还是被他当小鬼看,这点实在让人郁闷。他往前踏了几步逼近对方,忿忿道,甚至周身溢了点不悦的黑焰:“你为何就不肯带我一同前去呢?如今我也已经是这大江山中有名有号的大鬼,也当上了你的大将,烧杀抢掠都做过了,为何只有这一件事你不愿领我一起做?”
“不愿就是不愿,你怎么这么烦人。”酒吞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瞪回去:“本大爷还想问你了,你干嘛就非得跟着本大爷去玩乐?你就不能自己找找其他乐子?”
他酒吞童子一个人能玩得自由自在,凭什么还要带个衣服都能给撑爆了的拖油瓶在身后?也算是他好耐性,念着对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鬼在这跟茨木童子磨嘴皮子,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拿鬼葫芦喷死,自在逍遥去也。
“我就想跟着你。”
茨木稍微收敛了些情绪,十分直白地相告,目光炯炯:“你是我认定的王,我当然是要跟着你。”
什么狗屁逻辑。酒吞暗自腹诽了一句,眉间皱得更不耐了:“你若是认了本大爷当王,那就听本大爷的话,别再用这个事来烦我。”
茨木顿时沉默了,酒吞等了几秒,以为没了下文,冷哼一声正想转身就走,茨木却突然开了口:“如果是命令不让我跟随,我听。”
哦?酒吞停下脚步,撇回头看他:怎么突然间就老实了?
却瞧那茨木童子抬起头来,面上万分真诚地,目光里却闪过一丝狡黠:“但如果是在街上偶遇、恰巧同行,也不是不可以吧?”
“……呵。”
酒吞突然大笑了几声,再看回人的时候眼里却有了几分怒气,“你这小鬼真是越来越能耐了。”他浑身猛地暴涨出汹涌的瘴气,鬼殿中的器物被震得发颤,小妖也吓得逃窜离去,只有茨木童子因这久违的霸道力量而兴奋不已。“出去,”酒吞童子一头艳丽的红发随着四溢的瘴气张牙舞爪,“扛下本大爷五招,本大爷就允许你跟我上街。”
“呵哈哈哈哈哈哈!!”茨木这下是彻底激动起来了,霎时间迸出与其不相上下的黑焰来,“酒吞童子哟!我这就来与你一战!”
等到星熊童子和熊童子巡山回来的时候,两个大妖怪看着一起摊在地上躺大字休息的酒吞和茨木,再抬头看了看崩了不知道多少个瓦片的鬼殿房顶,目瞪口呆了好一会。
“哎呀哎呀……”星熊看着还在大喘气的大江山之首和副首领咕哝,“您们这玩得还真是……”
“吾王!!!”
星熊童子话还没嘀咕完,就听见身边熊童子一声暴怒的震山吼,把山林中的鸟雀都惊动了,唰啦飞出一大群,地上躺着的两个,肩膀也不禁抖了抖。酒吞刚想爬起身来说几句话,熊童子却先一步踏上去,将手上黑铁造的坚实长棍扎进地面,怒气冲冲地就对着两只打完架的大鬼开骂:
“您知道修一次鬼殿要多少钱吗!!!老早就跟您说了!要跟副首领切磋,麻烦离、这、里、远、一、点!!!”
尽管茨木和酒吞是如此这般那般地被管财政的熊童子训了一通,训得两人都没了脾气,但酒吞也不得不承认切磋的结果。茨木不仅扛下了他五招,而且还跟他畅快淋漓地打了一场,气焰上的不分上下也直接导致了鬼殿正面被他们毁得七七八八。虽说若是抱着你死我活的心态去比拼的话茨木仍不是酒吞的对手,但如此的成长,也已足够让酒吞对他刮目相看。
或许确实不该再把他当作小鬼头看待了。
另外这鬼气总动不动外溢的毛病,也得想办法改改。
酒吞看着换好新衣裳出来的白毛大鬼,墨色的外衣和真朱色的内着,再加上绘着金纹的浓鼠色表袴,上下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只有双脚还光着。然而山野中的妖鬼也不大在意有没有鞋子,衣能蔽体足矣。
“酒吞,这下我能跟你上街了吧?”
茨木眼里充满期待地走过来,酒吞不置可否,反倒是先给了他一套赤金的铁甲:“这个也给你,身为副首领可不能给大江山丢了面子。”
茨木闻言,老老实实地接下,正想穿戴上,又忽地想起什么:“那你呢?”
他说的正是酒吞一身松散随性的穿着。酒吞的穿着可谓是奔放至极,袒胸露乳,防具都略至最简,虽说并不碍于展现他的强力,但身为一方山头的王、还是最强之鬼,这身衣服怎么看都显得太过简略了点。
“本大爷穿着舒服就行,你管那么多作甚。”
“哦,也是,反正酒吞怎么穿,都是顶顶好看的。”
酒吞没应他,甚至有点窘迫。茨木不是第一次说他好看了,听久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看神色又没有半分不妥,若是给他反应,往往还会加上一通夸耀他的长篇大论,直叫人耳朵起茧。
“等会,”酒吞见茨木就要往身上套盔甲,出声阻止了他,“今天先不穿。”
“为何?”
“不过领你去喝个酒,不用穿盔甲。”酒吞说着,模样在薄红的鬼雾里起了变化,短短几秒便化成了普通人类青年的模样,衣服也换了一身普通的常服。他理了理衣领让之松了些,把化小了的酒葫芦系到腰间,俨然是个风趣浪子,挑眉看他。
“愣着作甚?你难道想就这样上街?恐怕没有店家会让你进门。”
“我第一次见你这模样。”茨木说着,也跟着化了形,隐去了一切不似常人的部分,还学着酒吞把头发扎起来些,看上去比旁边的青年要斯文几分,目光倒还粘在对方身上:“真好看。”
“行了行了,下次换点有新意的词夸本大爷。”酒吞摆摆手,先他一步迈开了脚,“走了。”
“哎。”
茨木把盔甲交给小妖安置,急忙跟了上去。
茨木这还是第一次白天来到平安京的街道上。他跟在酒吞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四处打量,贵族的牛车,平民的扁担,沿街的行人和店铺都是他没见过的东西。相对于自己出身的小村庄来讲要繁华得多的平安京,让茨木一时之间有些困惑。
“明明夜晚的时候如此寂静,白天却能够那么热闹啊。”茨木赶上几步和酒吞并排走着,此时刚过午后三时,公卿下朝,正是街上最喧闹的时刻。
“有什么可奇怪的,”酒吞笑了笑,“大江山不也是白天比晚上热闹吗。”
“确实是如此……”
“跟紧了,你走丢了本大爷可不会找你。”
茨木应了一声,寸步不离地跟着,却仍在四处张望。两个人都身形高大且面容俊俏,并行在街上,引得沿街女子纷纷侧目,甚至有人觉得茨木张望的模样着实可爱而掩唇轻笑,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又赶忙匆匆避开。茨木目光好奇地追过去看人跑远,扭头看了眼身边似乎习惯了的酒吞,又举目打量起周围,发现两个同样是在并行的人类男子。
两人谈不上举止亲昵,满面的笑容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关系良好。茨木听见其中一人唤另一个人作“挚友”,学着喃喃了几下,扭头问身边他认为无所不知的人:“酒吞,什么叫做‘挚友’?”
“啊?”
酒吞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随口答道:“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关系很好……”茨木眨了眨眼睛,独自思考了一会,突然很是欢喜地看回人,“那我的‘挚友’就是酒吞了!”
酒吞嗤笑一声,倒是没有否认,“那星熊他们呢?他们跟你关系也不错吧?”
“他们算不上朋友,”茨木摇了摇头,“比你弱的,都谈不上是‘朋友’。”
“……你这样可不会受人欢迎。”
“无所谓,只要酒吞能当我‘挚友’即可。”他喜滋滋地,又继续问道:“我以后可以用‘挚友’来唤你么?”
“你都自己认定了,还问本大爷?”酒吞有些无奈,他总算是看清了,这小子总说臣服臣服,实际上是个比谁都任性的主儿,也就肯听听自己的话,“随你。”
“挚友!”茨木当即唤了声,快乐得像是要冒出星花来,“挚友,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买酒,不过买酒之前,先去个地方。”
酒吞带着茨木在街上兜兜转转,独自进到一间金工的店铺里,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个小小的锦囊袋,这才和茨木晃悠往造酒铺去。
茨木提着刚买下的两小罐浊酒,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继续跟着酒吞往前走,直走到鸭川边的河岸上才停下来。酒吞就地坐下,左手拍了拍草地朝茨木示意:“坐吧。”
“挚友,”茨木将手里沉甸甸的酒罐递了一个过去,看着酒吞揭盖立刻仰脖灌了几口,有些不明白地问:“为什么要在露天的河岸边喝酒?”
“有什么奇怪的?”
酒吞瞥了他一眼,看到茨木微皱着眉头,继续道:“到店里喝反而憋屈,要饮酒,还是到宽敞一点的地方才好。况且看这四周的往来行人,可比缩在店里有趣多了。”
人类有什么好看的?茨木兀自地咕哝,想了一会,倒是自个儿给酒吞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人类与妖鬼向来不合,挚友在这里观察,必定是在看平安京里有哪些破绽之处,好有朝一日攻进来,霸占这块宝地,称王称霸。想到如此他便也美滋滋地捏起酒罐闷了一口,转头双目亮晶晶地看过去:“不愧是挚友!想的就是细致周到!”
“……你又想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我想的不对吗?难道挚友不是在考虑该从哪里对这平安京下手?还是说挚友是在思考更大的计划……!”
“可闭嘴吧,”酒吞就差没直接说他傻了,语气里满是嫌弃和无奈,“喝酒就喝酒,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可想?”青年把酒罐放下,从怀里摸出油纸包,拿起块糯团子咀嚼,口齿有些含糊地给人讲道理:“本大爷打这平安京做什么?打了就没有那么好的点心可吃了。”
身边的青年盯着他咀嚼的动作,皱眉:“人类的食物……有什么可挂念的?”
“怎么,你还想着去吃人肉?再吃下去要是堕成了恶鬼,本大爷可不会帮你。”酒吞满意地看着猛摇头的对方,好心地伸出手:“你也来一块?”
茨木看着酒吞递来的纸包有些不知所措:“我……”
“不吃算了,剩下的都归本大爷。”
没给他犹豫的时间,酒吞快速地收回了手,又摸了一块塞嘴里。茨木虽然已经成为大鬼,年岁和过往摆在那,不免还是咽了口口水,扭头又灌了口酒把念头压了下去,这才转回来继续看酒吞:“挚友,那个锦囊袋里装的是什么?”
酒吞把手上的碎粉拍干净,从袖口里拿出锦囊袋,直径地递给了他:“给你的,自己拿出来看吧。”
茨木赶忙把物什接了过来,用幻化出来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捧着捏了捏,感觉到里头玩意儿的硬度,这才打开取出来,双眸盯着那金灿灿的饰品,举起来摇了摇:“这是……铃铛?”
串着五个铜铃的圆环整体都镀着金,在茨木手里反射着午后的天光,铃音清脆凌烈。茨木眯起眼拿到眼前细看,隐隐地察觉到一层熟悉的妖气在上面,当即断定这不是普通的饰品,扭头向酒吞投去询问的目光。
“不错,挺聪明。”酒吞笑了笑,手肘支在大腿上,手背撑着下巴看他,“这串脚铃上附了本大爷设下的法术,是拿来封住你的妖气的。”
“为何要封我的妖气?”
茨木有点委屈地看他,方才以为收到礼物的喜悦退了几分,“我是哪里惹你生气了,才要封印我?”
“什么封印,听人把话说完。”酒吞皱起眉头,“噌”了一声,才耐着性子继续给他解释:“茨木你虽然现在妖力日渐增长雄厚,但却不懂得控制,有时溢出来总会误伤到周围的东西。”他朝人抬了抬下巴,“这就是用来封住你那多余的妖气、防止外溢的。”
“为何要在意周围?”
茨木没头没脑地问出这句,酒吞一听便嗤笑,这小子果然是任性惯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鬼殿被你毁得乱七八糟的样子,你要是一不小心把鬼殿夷为平地,传开出去,岂不是要落人笑话?”
“戴上吧,对你没坏处。”
酒吞又多说了几句,对方才终于是完全信服地点点头,嚷嚷着“挚友果然想得周到”,认真地把脚铃往自己右脚踝上套,套完了抖抖脚,那铃铛便在脚踝间铮铮作响,发出好听的鸣音。
毕竟年岁上仍算年幼,加之“这是酒吞给的”这一概念在脑内循环,茨木弯着腰颇是欣喜地把弄了好一会,一旁的酒吞闲得无聊,便也看了好一会。他盯着那串持续被逗弄出响声的铃铛,思绪往旧时飘了飘,想起点以前的事情来。
这铃铛一开始是戴在他的脚踝上的。
那时他还不是名震一方的妖怪,只是个小小的沙弥,剃了头着了素衣,被劝送进越后的山寺里。生母与祖父千嘱万嘱地要自己止恶息慈,抛却俗世,唯独这一串“俗物”不让自己摘下,说是护身之物。孩童年纪轻轻,当然是十万分地信任着自己的亲属,即使是被同门师兄弟嘲笑,也未曾取下过脚上的铜铃,一直到怨气聚身化为豪鬼,彼时年少的酒吞童子才终于明白,所谓的“护身符”,是用来封印自己神魔之血的法器。
皆因他是八歧大明神之子。然而人类法师做的东西,又曾能堪得住八岐大明神力量的侵蚀呢?到了酒吞变化为鬼的时刻,那铜铃早就只是个摆设了。
化鬼后没多久,酒吞就嫌弃这玩意儿幼稚,取了下来就想要扔掉,刚要丢出手的时候却忽然停住。瘴气笼罩住他的时候,似乎全身上下,也就这一串东西完好无损,像是提醒他为人之时并非毫无美好之事。但那些事情,除了母亲几近于无的温暖之外,还有什么,酒吞却完全记不起来了。
他终归是把脚铃收纳好了贴身带着,大江山的落脚处建好后,便胡乱地堆进杂物里,直到之前和茨木打了一架真切地感受到茨木那肆意涨烈、毫无规矩的鬼气时,才突然想起有那么个物什能用,这才从杂物里头扒拉出来,附上法术,当作赏赐送给了这白毛小鬼。
酒吞托腮看着茨木摆弄那串脚铃,闷了口酒,思绪飘回了些。那铃铛在茨木的指间被拨得叮叮当当,似乎比在自己脚上戴着时鸣声还要清脆。酒吞抬眼,茨木那幻化掉狰狞鬼角硬皮后的俊脸上还残着一丝好奇,注意到酒吞的视线,他扭头朝人咧嘴,笑得真挚。
酒吞眨眨眼,闭上,又睁开,忽然问道:“本大爷问你,化了鬼之后,可还快活?”
“当然快活!”茨木丢下手里的铜铃,往酒吞那边挨了一点。“化了鬼之后,一切都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做,再也不用跟着那些什么法令、规矩,想杀便杀,想吃便吃,快活极了!”茨木灿笑着,又朝酒吞那边挪了半个屁股的位置,继续说道:“而且还遇见了挚友,还能追随着挚友,这可是最快活的事了!”
“哈!”
饶是刚刚心思沉池,酒吞此刻也被对方那兴高采烈的蠢样子逗乐,将罐中的酒一干二净,饱足地长叹,勾起嘴角:“那就好好快活吧!当是无忧无虑、无惧无畏才好!”
他打了个酒嗝,也懒得听旁边小鬼的附和,丢下空了的酒罐站起身来,转身便是要走:“回去了。”
茨木见他那样,也急急忙忙地站起,提着自己还剩半壶的浊酒跟了上去。那新戴上的铜铃荡得欢快,酒吞转过身来倒行看他,目光掠过脚踝,哼笑一声,又转回身,面朝着西行的太阳扬长而去。
妖怪的一生很长,时日的流逝就显得短暂。自从那日共饮之后,恍惚间已经过去十年光阴。茨木由里而外都已成长为成熟的青年,只是追着酒吞的那股狂热劲不减反增,隔三差五地就要满山去找酒吞的踪迹,也不管脚上的铜铃会不会暴露自己。反正酒吞若是真的要躲他,他是铁定找不到人的。
正逢夏日,这天天气好,茨木在熊童子的监督下把事务处理完,便急匆匆地跑出去找酒吞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把新找到的美酒捎上。
茨木童子站在山道的岔路口嗅了嗅,隐隐地闻到一股微腥的甜味,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奔去,一直走到一株粗壮的细叶榕下,果然看到了坐在树下酒吞。
酒吞捧着鬼葫芦仰头喝得正酣畅,远远地就听到一阵细碎的铃响,知道是茨木来了,随手把鬼葫芦放到身后靠着,看向从树林里冒出身影的大妖:“哟、副首领。”
那语气带着点调侃的味道,茨木弯起眼笑,亮了亮手中的上等米酒,就钻到树荫里,在酒吞身边坐下:“我感觉到挚友你的气息,便匆忙赶来了。”他把酒罐子献宝似的递过去,补充道:“这酒是先前我与虎熊童子下山时品到的,觉得不错,想着挚友你会喜欢,就多要了几罐。”
“哦?”酒吞饶有兴趣地开了一壶,变化出个朱漆的酒碗,倒了点放到口边尝了尝。米酒的香气浓郁扑鼻,酒液也较普通的浊酒更为清澈,只是入口的时候稍嫌甜了些。他舔了舔嘴,抬眼督向身旁期待地看着他的大妖:“还算不错,你挑酒的眼光越来越好了。”
还没等茨木高兴,又听见他继续说道:“只是这酒……难不成是从江口之里淘来的?”
“挚友果真睿智!”茨木拍了下膝头,满是惊喜地看他,“这酒正是从江口之里的旅馆处讨要来的,挚友是如何想到的?莫非是有千里之眼,看到了我和虎熊童子下山的过程?”
“本大爷可没有那种能力。”酒吞又斟了一碗慢慢抿着,“这种甜度的酒男女都能喝,那边的旅馆多的是这种酒。”他指尖摩挲了一下杯沿,又戏谑地笑起来:“虎熊带你去了江口,应该不单单是寻酒那么简单吧。”
茨木老老实实地点头,“他说我已经到了岁数,该去开个荤。”他顿了下,皱起眉头,有些嫌弃地继续道:“说是我暂时还不适合找女妖,要我先拿人类女子练练手。可是那些女人一个个都把自己涂得跟白粉婆似的,行事时的声音姿态也特别矫揉造作,若不是化作了普通人、不好惹无谓的麻烦,我可能当场就要把人给撕了。”
“哈哈、先表扬你没有乱惹麻烦。”酒吞听着好玩,又继续逗弄他道:“第一次的开荤觉得怎样?”
“不怎么样。”茨木苦哈着脸嘟囔,“那些女人的腰肢跟蛇一样软,还烫,黏腻在身上特别不舒服,又娇弱,我只是稍微一用力,就喊疼,哭得妆都花了,看着比鬼还可怕。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跟她们做这档子事?”
这番奇异的言论惹得酒吞笑颠了肩膀,江口的游女素质已经算高了,却被一个初尝性事的小子如此嫌弃,也不知该说他眼光太高,还是根本不懂。
酒吞这边还在笑,茨木那头越说越起劲,像是以为自己在给人说笑话:“……还有,我们去之前虎熊童子说她们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漂亮,在我看来,还比不上挚友的一个脚指头好看。”
“等会?”酒吞听着不对,连忙止了笑问他,“你把本大爷放去跟她们比较?”
茨木愣了愣,好像意识到什么,赶紧大声辩解:“挚友说笑了!她们怎么能跟挚友比呢!”他拍了下脑袋,觉得就这么一句太苍白不够诚意,摆正身体坐直了看他,瞪着眼睛地继续道:“挚友的英俊与美貌天下第一,就算是什么号称绝世美女的蝼蚁也只配得上给挚友洗衣服!是我不该一时口快,竟然让她们污染了挚友的名字,”他漏了气般地咕哝,垂下脑袋露出头顶给对方,“挚友你打我吧。”
酒吞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在这里自说自话地瞎闹腾,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居然能让他有这么大反应。他稍微怔了几秒,终于还是照对方所说的,往茨木的发旋处狠狠地叩了一下,打得对方差点往前扑倒。酒吞看他这么动作,正担心会不会力气用太大了,就看到茨木忽然抬起头、两眼发亮地逮着他又夸了一通:“只一根手指就能让我乱了阵势!挚友果然勇猛!”
“什么阵势,难道你还想跟本大爷在这干上一场?”
“哦哦!要与我一战吗挚友!”
“战个屁。”酒吞实在没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能让他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心情大起大落的全天下估计也就茨木童子一个了。他赶紧灌了口酒冷静下来,他可不愿意就这么顺了茨木的心意跟他打架,“本大爷刚长途跋涉回来,累得慌,没兴趣打。”
茨木被泼了冷水,倒也安分了点,乖乖地坐在旁边:“这么说来,挚友此番去了哪里?”
“本大爷去了哪里还用得着跟你汇报?”
“是我失言,挚友要是不愿意说的话不说便是,只是挚友这次去了一个月之久,难免有些……”
“罢了,无妨。”
红发的大鬼往身后的鬼葫芦整个靠过去,伸展开双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着,懒洋洋地斜眼看他,“本大爷去了山阳山阴。”
“山阳山阴?”
“去见了一趟阎魔。”
“阎魔?”茨木咀嚼着这个名字,神经莫名地有些紧绷:“挚友莫非下了一趟冥界?”
“是啊。怎么,就冥府那个阴冷闷塞的地方,本大爷还不能去了?”
酒吞瞥了眼茨木脸上的紧张神色,觉得好笑,满不在乎地继续道:“别瞎操心,只是那老太婆邀本大爷去说点事而已。”
“我以为,冥界是死者才能去的地方。”茨木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些,“挚友果然神通广大,连死者之地都能来去自如。”
“哈、又不是像高天原那种飘在天上的地方,当然是想去就去。”
茨木看酒吞毫无异常,便也放下心来,继续问道:“那阎魔找挚友去,是要商议什么大事吗?”
“大事……”酒吞轻笑一声,“谈不上。”
他伸了个懒腰,整个身体近乎摊在鬼葫芦上了,还叠起了腿,甚是惬意,“那老太婆问我,要不要试试当鬼王。”
“鬼王?即是说世间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能听从挚友的差遣?”
“没那么夸张……”
“那可太好了!”
酒吞话还没讲完,就被突然兴奋的茨木堵回嗓子眼,只能干看着可称得上是狂喜的大妖像个小孩子似的凑上来,兴高采烈地夸赞:“我老早就这么觉得了!挚友作为世间最强的鬼,早就该称王、让所有的妖鬼俯首称臣、统领四方!如今在这浑浑噩噩的世间,也只有像挚友这样强大而冷静的妖怪,才足以担得起鬼王之名!挚友你……”
“闭嘴。”
酒吞极其不愉快地踹了他一脚,茨木当即噤声,却还是鼓着嘴明显想继续长篇阔论,瞅得红发豪鬼脑门上的青筋蹦了两蹦,心想让茨木好好看书说不定是个错误,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编出一大通胡话来。
“本大爷要不要当鬼王,不是你说了算。”
他目光凶狠地看过去,无形间释放着威压,看见茨木那明显颤栗到兴奋的眼神又赶忙收起,不悦地咂嘴,“别再吵了,这事要怎么定,本大爷自己想。”
“可是挚友……”
“不能闭嘴就滚。”
这回茨木是彻底安静下来了。他瞅着酒吞的脸色,往空了的酒杯里倒满米酒,讨好似的递过去。
“挚友再喝一杯?”
酒吞还皱着眉心,瞪了他一眼,才接过杯子一口饮尽。
酒吞在鬼殿里逗留了几天。说是逗留,晚上将睡的时候,总见不到酒吞的身影,亦或是直接在茨木面前突然消失。茨木绕着鬼殿里里外外走了好几回,也找不到酒吞睡觉的地方。但第二天日上三竿,他又会在茨木和其他人正处理事务的当口,拎着鬼葫芦悠哉游哉地走进大殿。
茨木朝打着哈欠的红发大鬼迎上去,眉头微皱,不假思索地问:“挚友,你昨晚睡哪儿?睡得好吗?”
“你这问题每天都问烦不烦?”酒吞绕过他,直接坐上王座,鬼葫芦也呲着牙蹦到旁边的垫子上。“别再问本大爷睡哪,你只要知道本大爷睡得很香,夜夜春宵,快活的很。”
其他同在殿中的大鬼听了,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有茨木不明就里。他虽然已经开了荤,却没怎么听过这类雅词,见旁的都是一脸轻松模样,就直接认为那是好事,往回凑到酒吞身旁道:“既然挚友觉得烦,那我以后便不问了。只是若有个万一,挚友你可要告诉我,好让我为你分忧。”
就你那乐天性子,即使本大爷说了,估计也分不了什么忧。
酒吞暗自想着,到底是没说出来。
“行了,罗里吧嗦的。”酒吞挥挥手让欲言又止的家伙彻底闭嘴,有些不悦。他向来自由自在,最近茨木跟个牛皮糖似的粘着他,让酒吞很不习惯。想着心烦,他斜眼看了下对方,却不知茨木什么时候遣了小妖拿酒来,亲自斟了一杯给他。酒吞愣了愣,接过递到面前的酒盏二话不说就仰头饮尽。入喉的果酒发酵得刚刚好,酸甜得劲,酒吞舔舔嘴唇,心情被哄得好了些。
星熊见他俩总算是告一段落,这才微笑道:“王,你若是闲得慌,不如听听有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吧。”
说罢,他响亮地拍了两下手掌,一个抱着小酒罐的狸猫精哆哆嗦嗦地走进来,畏缩着脑袋环顾了一圈各个身材高大的豪鬼,刚要抬头正视前方就对上了茨木凌厉的瞪视,当即吓得扑通跪伏在地,耳朵都耷拉了。
“别吓他。”
酒吞无奈地看身边的大妖,那大妖反而十分理直气壮地说弱者就该匍匐在强者脚下,道理间都是弱肉强食的调儿。酒吞懒得跟他解释,转回目光,问那狸猫精:“抬起头来。说说吧,遇到什么事了要见本大爷?”
狸猫精咽了口口水,这才鼓起勇气禀报道:“大、大王,事情是这样的。”
“前些日子,小的正在山脚的草丛间歇息,恰好有群旅人走来,小的就想上前作弄一番。可小的还没跳出去,就见到一个长着六只手的绿毛妖怪突然出现,把那四五个人类吓得抱头乱窜,接着一口一个,把那群旅人都活吞了。”
“活吞?”
“是呀,也不撕咬的,就一下子长大了口吞下去,连衣服都没留下。小的当时本来还醉着,看见那惨样瞬间就清醒了。小的来大江山里也有段时间了,却从来没见过那个妖怪,躲在草丛里看了会,见到那妖怪拿走行李里值钱的东西后,便朝南边飞去了。小的心想,这妖怪不是大江山里的,却在大江山里造次,实在不该,就、就壮着胆子来找您了。”
“来到本大爷的地盘上打劫的鬼吗……还真是有胆量。”
酒吞摸了摸下巴,却懒洋洋地靠上椅背,双手枕着后脑翘起二郎腿,“可本大爷没什么兴致搭理他,听你描述,也不像是个厉害的。这妖怪要是乐意,就随他来去吧。”
“这怎么行!”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白毛大鬼就高声反对着踏前一步,站到他面前,“若是放任那厮,岂不是助长了他的威风,损了挚友作为大江山之王的威严?绝不能就这么放过了!”
“吽……茨木童子,你的意思是本大爷的威严可以被这么一只小妖怪损了?”
“这!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酒吞托腮看那支吾答不上来的家伙,也不气恼,眼珠转了又转,笑道:“既然你那么上心,那你就去打呗。”
茨木愣了愣,立刻满面笑容地应下,好像酒吞的话正中他下怀似的:“挚友都这么说了,我定不会辜负挚友的期望!我这就去将那厮杀得灰飞烟灭!那只狸猫!你来带路!”
“哎、哎哎——!?茨木童子大人,小的并不知道他住哪呀!!”
茨木童子捉小鸡似的拎起狸猫精,也不管对方挣扎与否,风风火火地就大步迈出殿外,咻地消失在一阵黑雾里。酒吞瞅着鬼殿门口飘落下的几篇绿叶,长叹一声:“总算能清静会了。”
“你平时不都躲他躲得很勤吗?常遭殃的可是我们几个。”星熊倚着立柱,指指自己,又指指站在对面的虎熊童子,“前段时间你不在那会儿,他几乎每天都在找我们研究怎么吹你,说什么‘酒吞童子那么厉害,就应该让天下所有的妖怪都知道’。”
虎熊幽幽地补上一句:“躲山洞里都能被他半夜翻出来,不情愿就得被迫跟他打架,老子的毛都快被他烧秃了。”
“哈哈哈,说不定过多几天,咱们这大江山就人手一本《酒吞童子英勇传》了。”
酒吞听得脸上挂不住,摆摆手,灌了口酒掩盖掉自己的窘迫:“别理他,就个小疯子。”
“可不是小疯子喽,”星熊依旧一副老好人的样子,笑眯眯地,“茨木最近都在跟着熊童子习字,你之前不是叫他多看点书长见闻吗,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大堆的抄本,闲得发慌时就在那翻看。代理首领事务时又冷静残酷得可怕,像刚刚那样的表情,你不在的时候可是一次都没露过。”
酒吞默默听着,寻思这小子对外人对自己态度这么不一致,莫不是在打什么算盘,但又挑不出问题来,方才的笑容也瞧不出掺假。茨木这小子是自己捡回来的,如今长得高大威猛,对外吠对内汪,酒吞思考了一会,明白了:“那就是只小狼狗嘛。”
星熊只是笑笑。这“狼狗”可一点都不小。
正当他们就着大江山里的杂事又闲谈起来时,一阵强烈的潮气忽然从殿外传来。酒吞以外的几个大妖顿时警惕地看向门口,而王座上的鬼只是轻轻抬起眼,不紧不慢地嚼着小妖端上来的野果,看着门前那块空地。
“本大爷当是谁,想不到你闲到跑山里,就不怕旱死?”
那殿前传来几声浑厚的笑声,土地忽然凹出个漩涡,突起个巨大的水柱来,哗啦啦地又砸回地上,湿了一片。一个穿着紫毛领绀青长衣的人形大妖站在水柱消失的位置,肤色泛蓝,仔细看脸上还有腮似的花纹。他摇着手上的白折扇,毫无顾虑地便走进殿中:“区区山野,能耐吾如何?”
酒吞站起身,唤过鬼葫芦让它稳当地挂在腰间,抱臂往下走了几步,似是挑衅地看着来者:“那敢问这位荒川之主,屈尊来这‘区区山野’有何贵干啊?”
名为荒川之主的大妖并不急着回答他。他先四周看了一圈,长衣下怪异的尾巴在地上摆了个弧,打量完室内的雕木,才悠然道:“汝这鬼殿,着实缺格调。”
“要觉得比不上你的‘龙宫’就给本大爷滚出去,好走不送,别扰了本大爷的好心情。”
“嗬!”荒川之主看向面露不快的酒吞,依旧操着叫人来气的傲慢语调:“吾可不是来游荡的。”
他调侃得尽兴了,也不含糊,直接道出来的原因:“吾是来当说客的。”
茨木揪着狸猫精往南一直搜寻到钵碗山,才总算是找到了那个绿色的妖怪。他也没跟对方废话,两三招之内将那妖怪烧成了软泥,听到后面小妖怪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才发现这个在他眼里弱到不行的家伙竟然还是这一带的头头。茨木一激灵,恐吓着小妖指出宝物所藏的地方,召了只鬼车将金银财宝全塞了进去,这才满载战利品凯旋。他坐在车前心情大好地哼着歌,而死死抱着酒罐的狸猫精在旁边胆战心惊、生怕掉下去,到底还是庆幸茨木没把他直接丢在那儿。
当狸猫精一屁股砸到大江山的草丛里时,他又觉得自己今天还是倒了大霉。
而待茨木兴冲冲地回到鬼殿里,又朝着金熊童子给指的路找到酒吞时,红发豪鬼和荒川之主已经酒过三巡,谈话也行进到一半。茨木远远地看到酒吞坐在新修的凉亭里,叫着对方走到跟前时,才注意到与酒吞面对面坐着的另一只大妖。
茨木感觉到对方并不是等闲之辈,走到酒吞身旁眯眼打量对面:“你是何者?”
“呵……吾乃荒川之主,”荒川之主自认尊他一辈,言语间带着丝长辈的口吻,“汝便是茨木童子罢。”
“你知道我?”
“早先听闻大江山的酒吞童子捡了只白毛鬼,养得凶残无比,此刻能对上号的,也只有汝了。”
茨木点了点头,盘腿在酒吞旁边坐下,又问:“那你来找挚友是为何事?”
“挚友?这称呼……”
“这家伙是来帮阎魔当说客的。”酒吞剜了玩味地看着自己与茨木的荒川一眼,给自己又斟上一杯酒,“也不知道堂堂荒川之主是收了什么贿赂,甘愿给地府跑腿,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
“汝有实力,这事有趣,卖她个人情有何不可。”
茨木看着两个大妖这么你来我往,眨了眨黑金的眼睛,倒是很快就提炼出了重点,看向自己的大王:“阎魔的话,即是之前所说的,让挚友成为鬼王的事了?”
他立刻兴奋起来,欢喜地向那方倾身:“这不是好事么!挚友如此神勇强大、冷静睿智,早就该立于众妖之上、号令天下了!而且挚友正是世间最强的鬼,绝不会有谁会对此有怨言!如果有,我定叫他粉身碎骨!”
“好个屁,”酒吞不耐烦地放下饮空的酒盏,“本大爷要做什么,岂是由别人来决定的?管一座山就够麻烦了,还让本大爷去管全天下?”
“这、挚友说的也不无道理……”
荒川摇着折扇看刚刚还冷脸瞪视自己的茨木表情变了又变,觉得面前的场景甚是好笑,倒也没打算拆他台,不慌不忙地对酒吞继续劝言道:“酒吞童子,汝也明白,妖怪趋强欺弱,总要有空间给弱者生存,吾之荒川如此,汝之大江山也如此。叫汝做鬼王,也不过是将这大江山的地界扩到天地之间罢了。”
“本大爷这大江山,不过是一方栖身之地,只是本大爷住着舒服而已。本大爷还是那句话,只要别扰本大爷清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至于要本大爷号令天下,没兴趣。”
酒吞说完,懒散地朝旁倚靠上鬼葫芦,眉眼间尽是不耐。这话听着像是拒绝,但又没说不肯,荒川了然地笑笑,心道这给阎魔的人情是卖稳了:“如此便可。”
“只要汝仍号称最强之鬼,跟随者便会自发而来,无穷无尽,到那时即使汝不自称,也已是实际上的鬼王了。”荒川见酒吞只闭眼哼了声,知道对方已经默认,便也不再多谈,转而提起另外的话题:“如此,次月初的游行,汝可切勿缺席。”
“次月初?”茨木在旁边听了许久,总算是找到了插话的时机,“次月初岂不是阴界开门之日?”
“也是百鬼夜行之日。”酒吞说完,“噌”了声,摆头看向茨木,“说起来还没带你走过吧,虽然本大爷也几乎懒得去,但这次就破例带你走一回好了。”
“当真?”茨木刚绷紧没多久的脸此刻又因这一句话笑开,活像只摇尾巴的大白毛狗。荒川在这边看着,暗道几声有趣,才起身道别,悠悠地走远了。
“这七月初呀,阴界门开,未投胎的人魂到阳间探亲,滞留在阳间想回阴间去的鬼呢,就趁这时候回去。”
“那阴间的鬼呢?”
“阴间的鬼,当然是逮着时机跑出来玩乐了。”
络新妇一边摆弄着经过精细雕琢的凤鸟肩甲,一边跟在旁等待的茨木童子作问答。酒吞抬着胳膊站在中间,看着在自己身前身后忙碌的女妖,实在等得有些烦了:“还没好?”
“快了快了,把这也绑上……完成了。”
络新妇退后了几步,笑盈盈地看着换上一身新装的红发豪鬼,“大王今天可是要顶着‘鬼王’的头衔去走这百鬼夜行,不穿得威风点可不行呢。”她发媚的眼睛由酒吞的头顶看到酒吞的脚,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啊啊,大王真是好男人,看得我都忍不住想将大王吃掉了~”
“呵!就看是你先吃掉本大爷,还是本大爷把你的八条腿先折了。”
酒吞扶正了些脖子上的软甲,活动手脚适应新衣服,对着面前巨大的铜镜打量自己,稍微施展了法术变了发色,满意地点头:“嗯,完美。”
此时的酒吞身着素色长裤,膝下被镶嵌着金具的黑铜脚甲护至脚背,虫襖色的着物上绣着的金色鹭鸟飞旋在青海波的暗纹中,并无正经穿好,反而用粗长的红棉绳结实又随性地捆扎在腰间,攥起的一侧附着薄色的鸟羽,贴紧饱满的腹肌,叫人忍不住朝上看去;那之上的是坚实的蜜色胸膛,平日里尚且遮掉一半,此时却坦荡荡地表露在外,健美的半身毫不吝啬地发溢着阳刚之气;同样是虫襖色的手甲上扣着鎏金的黑色肩饰,似鹤非鹤,另一侧附着长翅似的袖子,再往上……便是那副倾倒众生的面容了。
茨木看着眼前的大妖,看得有些痴傻。或是因为衣着的关系,桔梗色的双眸此时多了几分神明的气息,往日浅淡的眉间画出了显眼的线条,而那熟知的烈火似的长发,现在也变得似雪一般洁白。
美艳不可方物。
他当真是见得恍惚了,屏息愣住,脑中不适时宜地蹦出早几天读到的句子,眼里尽是那大妖的模样,就连对方转过身来唤他时,还傻傻地回不过神来。
“喂茨木,本大爷再帅,你也不用呆成这样吧?”
待那妖扬起熟悉的傲然笑颜时,茨木呼吸猛滞片刻,才总算缓过气来。“挚友……吾友酒吞童子的英姿无人可及。”他张了张嘴想像平时一样接着说出各种华丽的辞藻来赞颂,支吾几秒,却像是一瞬间都忘光似的,脑海里只剩下最简单直白的词语。
真美。
他想。真美。
“行了,你再这样傻愣下去,可就要迟到了。”
酒吞避开那双暗金色眼睛里的炽热,招手将同样换了模样的鬼葫芦唤来,挂好在背后,转身迈开步子,向着殿外的暮色中走去。他听着身后急切赶来的铃铛声,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青灯冉冉,狐火幽幽。逢魔时刻,百鬼夜游。
茨木伴着酒吞行进在喧闹的妖鬼队列里,看着前后知道或不知道的大妖小妖,又眺望那不知将去往何处的队首。这一条朦胧的光龙穿过人间的城镇,蜿蜒在林间,趟过平坦的田埂边,茨木仰头看了眼天上的银河,恍然自己是天地沧海中的一粟,飘飘浮浮,不知要在何地停留。
“茨木。”
他低回头看叫住他的大妖,对方已经出了队伍,招手示意他也出来。茨木从仍在缓缓前进的队伍里走到对方身边,跟着站到了有些高度的山坡上。
“我们走到这里就行了。”
间或有些妖怪认得他,恭敬地唤了声,酒吞点点头算作回应,目送着对方继续前行,如游鱼入群,逐波而去。
“这百鬼夜行,大多都是走上一段,聚会般地凑凑热闹便停下,鲜少有走到终点去的家伙。”
“终点是什么地方?”
“谁知道。”酒吞嗤笑一声,眼瞳里映着摇摆不停的光点,“大约是黄泉之国吧。”
他住了嘴,抱臂安静地看那热闹的队伍继续西行。茨木望着他的侧脸,凝视片刻,沿着对方的视线移过目光。
他不知忧愁,自然也读不懂酒吞此时所想,便静静地陪对方站着,直到光龙的尾端隐匿在山林之后。夜虫在草丛里吱吱叫唤,茨木又看回大妖,琉璃似的灿金双眼折射着明月的辉光,忽然万分认真地道:“挚友。”
“挚友要是想走到终点,我会陪你。”
酒吞瞥了他一眼,哼笑:
“就你?吵得要死的家伙,还是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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