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升初一进入倒计时,已到校军训5天。每天在家和学校的路上奔波四趟,脸明显黑了,尖了,满脸的痘痘更是蓬蓬勃勃。为了延缓这趋势,昨天下午去物色午托班,女儿同学妈妈介绍的,老师家属开办的,不对外招生。
托班在一楼,去时,托班老师说她那有个女生也是六班的,家远,全托,军训就提前住进来了。边说她敲开其中一间关着的门,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走出来,羞涩地笑笑。我探头打量,房间小小的,有张上下铺的床,床边摆了张书桌,剩下的就是窄窄的过道了。临近傍晚,房间光线沉暗,给人无形的凝滞感。女孩和我们打了个照面,又闪身进了房内,把自己关在了门内。托班阿姨说:“这个女孩非常乖,除了吃饭出来一下,其余时间都在屋里写作业,不聊天,也不看电视。”阿姨颇为自得。我却不是滋味。或许,她并非不想聊天,只是举目无亲,无人可聊;不是不想看电视,而是初来乍到,怎敢随意按压遥控。我深谙寄人篱下的滋味,紧闭在房内的女孩,让我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初一下学期时,我突然很有志气地要求从村办中学转学到乡中学,对于我这个要求,父母给予了支持,由我当时当村干部的哥哥去找乡里的驻村干部,然后一起去找乡中校长,转学这事就这么成了。
但是,乡中学离我家有十里路,不近。我那时骑的是一辆我哥淘汰下来的男式自行车,车高人矮不说,还吱吱嘎嘎,不时半路罢工。有次,下那条有名的长坡马家岭时,一抓刹车竟然毫无障碍,车子还是快速地往下滑,当时车后座还带了同村的海英,我慌了,但束手无策,只是啊啊啊地一路惊叫着任车子越来越快地往坡底冲,最后跌倒在坡底的桥面上,桥高二十几多米,无护栏。我摔伤了手骨,多日骑不了车,那段时间由海英载我去学校。
车烂,路远,但乡中学无宿舍,别的家远的孩子大多找附近的亲戚搭铺。
我妈把七大姑八大爷想了个遍,还真有个大姑婆的女儿嫁在学校附近,平时并无来往,一路打听到了她家。她家房子是新的,一直平房,自家孩子三四个,房里挤满了家什,实在腾不出地供我睡觉。于是,又想到嫂子的姐姐的姑子在街上开餐馆,她家房子很大,里外几栋。但到她家一看,一楼是吃饭的餐间,二楼有个房间蛮大,她家奶奶一个人睡,但嫂子的姐姐的女儿燕君也借住她家,和奶奶睡一个床。我要住只能在屋角打地铺。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妈妈留下我就回去了。
每天傍晚,我在学校食堂或外面卖学生饭的吃几毛钱的饭菜,回到住地,正碰上他们全家(包括燕君)围拢吃饭,一桌子菜油滋滋,热腾腾的。燕君姑姑偶尔客气招呼我一起吃点,但我岂能不识自己身份。我咽着口水,来到后院二楼,搬张凳子在阳台做作业,天黑前得把作业做完,不敢用她家的电,她家奶奶节约惯了,看见我亮着灯会嘀咕,而且天黑一会她就要关灯上床睡觉。我的“床”只是在水泥地板上垫了些稻草,天气渐冷,地板的冷气直往身上窜,我把所有衣服都穿起来睡,但还是抵御不了那股透骨的冷,漫漫冬夜,我已经忘记我是怎么熬到天亮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离开她家了。和同学渐渐熟了,有时到要好的同学家睡,在大桥头的陈小青家就住过不少时间。但因为是孩子私下的邀约,没正式知会家长,我总不免战战兢兢、低眉顺眼的。
记得有次下雪天,不能骑车回去。好像也无地可去,我就尾随着祝雪青她们,她们沙溪村有五六个学生住在老街一户大房子里,我曾去蹭睡过。印象中那家男主人是吃商品粮的,对孩子们很和气。在那样一个雪天,我不好意思直接和雪青她们说没地去,就和她们一起打饭吃,一直心怀鬼胎跟着她们,到住地,主人没说什么,就那么糊里糊涂地过了一夜。
后来,学校边上那家做学生饭的女儿初中毕业出去打工了,空出了后间,我就自己和打饭的阿伯说要住在他家,他答应了,二块钱一个月,晚上用电到八点。那房子前后间只隔一层板,响动清晰可闻,而那时我已初三,作业多了,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和改变命运的迫切感让我无法懈怠,晚上,我屏气凝神,在灯下做贼般地写作业,外间咳嗽一声,我会打个激灵,怕隔板漏光,我就在灯泡罩一张纸,尽量让灯光不扩散出去,外屋突然说,好晚了,该睡觉了。我立马按灭灯一身不吭地钻进被窝。
幸好,我的成绩不错,所以,虽然我寄人篱下,冷落不可避免,但倒也免受白眼。我也知道,学习成绩是我的立身之本,一路也算争气,提前录取到县重点中学,考大学,临近毕业,考进了公务员行列,虽然一点都不算辉煌,但我知道这一路上已甩掉了多少和我一样出身贫寒的孩子,而他们和我一样,除了读书并无更好的出路。
我羡慕那些明媚开朗的女子,她们一般出身优渥,顺风顺水,身上没有暗伤,但我更疼惜那些出身底层靠己奋斗的女孩,在困窘中握紧拳头,转过身抹掉眼泪,其中的卑微与倔强,我再熟悉不过。
当我们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唯有默默苦练护体神功,才能在逼仄的尘世间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在穿越长长的暗道时,我们挣扎、寂寞和困苦,为心底一点未息的火花苦苦支撑着。有时候,感觉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一切努力都似负隅顽抗。
然而,时间证明,所有的负隅顽抗终不会是无用功。这个道理女孩懂吗?懈怠多年的我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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