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每当清明时节,我们都会想起杜牧这句脍炙人口的千古诗句。我也成为那个又要踏入墓地为父亲扫墓的起路人,即使一万个不愿意这么早地介入这片净土,但其终究又要守护一生。
父亲离去快有2个年头,闭眼想想,您的一切又皆在眼前。
父亲,您的性格开朗,性情温和,为人善良,处事随和。记忆里不曾记起您发过任何脾气,我和弟弟从小到大即使多么调皮捣蛋,无厘头的错误犯过多少次,您都不曾打骂、批评过我们,只是呵呵一笑说:“小孩子,就是这样子的。” 倒是弟弟没少挨过母亲的“板子”。那也是在您不在家的情况下,弟弟才会受那“罪”,但凡您要在场,绝不会让母亲“耀武扬威”的。
渐渐的,母亲“盛气凌人”的教养方式慢慢地也被您潜移默化,虽不及您,但也很可观了。多少年过去了,母亲的两鬓早已斑白,背脊也稍驼。您的离世,让母亲本已苍老的身躯更是雪上加霜。
风尘仆仆的开车回来,下车时,车门“卡擦”关上的片刻,母亲总会开门出来庭院嘘寒问暖之后再一起进屋。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几颗大苹果,蓦然想起,小时候我和弟弟最盼望父亲进城办事,然后我和弟弟在离家一两千米之外的汽车停脚点,我们管叫“倒班”的村口坐等父亲的归来。有时我们一等尽是几个小时,即使母亲好言相劝说父亲回来的时间不固定,但固执的姐弟俩偏偏愿意跷足以待,哪怕是望眼欲穿,只因想吃上父亲买的大红苹果,那时的苹果总觉得好甜好香,一定是因为我们那时一年能吃得上苹果的机会很少,才会有这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如今再也吃不到小时候那种味道的苹果了。只因父亲您的离开,我与苹果的缘分似乎也天各一方。
2
今年的清明节没有雨,西北风如痴如狂地飚速而来。院门口父亲您曾经亲手栽种的那几棵垂柳肆无忌惮地摇摆着。庭院的各个角落里都藏着垂柳临东时飘落下来的枯叶,此时被这西北风刮得东躲西藏,却终归逃不出这庭院。然而,父亲您却一声不响地离开,不再归来。
记得我们家最早住的老房子是一个土胚房子,这个房子也住着大伯一家。只是我们两家走各自家的那扇门。那个时候家里虽穷,但我们彼此都幸福的生活着,特别是这个大院子了还有大伯家的三个孩子,每天在一起玩得时间多,彼此间的感情也最深,我最美好的的童年就启始于那座老房子。
后来爷爷奶奶搬到我们当地的县城,找了一份我们管叫“下夜”的工作,也就是给人家看大门。于是我们就搬到爷爷奶奶留下的房子里,也是土胚房,就在老房子靠西边一些,那个时候我刚上小学。大概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三年,我们又搬家了。如今那两座土胚老房子都已拆除,看不到一点原有的痕迹。
这一次我们到是搬进了一个大房子了,这是全村最豪华的宅子,我觉得城里人也少有这样的房子,全村少有的钢筋砖瓦混凝土构成,院子都是水泥铺成,即使遇到雨雪天,院子里也不会有一点泥泞。另外还有相当别致的花园、菜园和梨园。那个时候能住进这样的房子里,我和弟弟都特别高兴。
只可惜我们不懂这个房子不属于我们,它是父亲的一位好朋友因为赌博输得一贫如洗,欠着一屁股债而后逃去外地重新创业,那时也欠了父亲一些钱。至今我对那位大爷仍有印象,他临走时让父亲帮着看房子,父亲想了想,但您还是欣然接受。
我读六年级那一年,我们又要搬家。听说这个大宅子抵债给了别人。父亲您硬是义务当守门人三年,直到那房子有了新的主人。从大宅子搬出来之后,您说要盖属于我们自己的新房子,在这期间借了村里妈妈侄儿子的旧房子,零时住了大概一年多,那时我已经上了中学。
父亲,您为了让我和弟接受更好的教育,先后脱同学关系把我们送到了县城里读书,在县城里读书,相应就要花更多的钱。所以您决定先盖“南房”,也就是面向北的,永不向阳的俗称的“凉房”。您说再过几年,等再攒一些钱再盖正房。然而我们一家人在这个南房里一住就是十几二十载。因为接下来的这些年头,我读师范,弟弟相继也读高中,念大学,很是费钱。
那个时候每次从家到学校时,母亲把钱装到我的书包时,您总是要问够不够,对母亲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给孩子们带够钱,饭卡里没钱就及时充一些。
背起沉甸甸书包,看着您和母亲渐渐消瘦的身体,我的眼睛模糊了,然后不敢回头地径直走向村北口等候大班车。在班车上,豆大的泪珠再也止不住掉落下来……
父亲,想起您就想起那一年的春天,您和几个亲戚在离家较远的民族乡承包了一百多亩土地,那是我第一次见您哭,我和弟弟都知道您心里有多苦,不被理解与承受蒙冤的心痛您默默忍了。后来您依然不计前嫌地对曾经给您伤口上撒盐的人给予宽容和爱。父亲,您真是有海纳百川之胸襟!
父亲,农田里不太忙的时候,您也不给自己放个假。您忙里偷闲学着跟一个大爷,也是您的同学做牲畜生意,其实就是每天挨村转社的收一些猪羊,然后再卖到离我们村几十公里的临河市宰杀厂卖,从中赚一些钱。每次您从临河回来,身上都是臭哄哄的味道,少不了要沾猪屎羊粪的光,寒冷刺骨的大冬天里您也没给自己放几天假。我记得每次从杀场回来,弟弟最爱问您:“爸,这趟赚了多少钱?”然后您呵呵一笑的表情,一生一世我都忘不了。
3
父亲活了大半辈子总那么爱“折腾”,总也没有闲着的时候。对了,刚才提到那个父亲帮忙看房子的大爷,他欠您的钱用一个破砖窑场抵了。后来您又在这块地方挖了3个池塘,开渠引水,做起了卖鱼生意。再后来鱼塘一直由爷爷经营打理,虽赚不了几个钱,但您说人到晚年也是要有事可做的,您可真会孝顺您爹!
因为您的心灵手巧,您总是那么惹人爱。于是村里亲戚修路要您帮他领工,帮同学管理工程队等。那时候地里的农活由母亲一人劳作,母亲做不了的一些机械活,您会抽时间赶回来忙上几天,然后匆匆离去。其实您就有个领工或者管理者的“头衔”,您干得活远比工人多,更主要的是您为每个工程操碎了心,心累才是折磨人的累啊!
有一次您从工程队赶回来,准备是给咱自家的地铺膜。结果你那成千上万的电话想个不停。电话里说车坏了、工人请假、借工具、买菜……您是包揽了多少职务啊?那一年,工程队据说收益不太可观。您没挣回多少钱,但整个人却瘦了一大圈。
直到今天说起这些事,母亲还在抱怨您太实诚,我知道母亲是太心疼您了。
尽管我们将近二十载住在不向阳的南房, 但我从没觉得冷过,您和母亲在的日子里家永远都是那么暖。
后来我和弟弟相继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逢年过节两大家子回来依然幸福的簇拥在这个平米不大的南房里。南房正对着大门,没有正房地遮堵,每次回来您骑着摩托车走在门口的那条沙石路上就开始满面笑迎地朝着孩子们笑……
2014年我们家又盖起了120平米的新房,可以通天有阳光照射的正房。从盖到装修我们没帮上一点忙,全是您这个50多岁的小老头没明没夜的操劳着。这座承载了您万千辛劳的庭院,院内院外坚固的建筑、崭新的布局、超前的装饰无不有您汗水的渗透。然而,正当您和母亲可以在自己心满意足、爱如珍宝的院落里尽享天伦之乐时,您却匆匆离去,留给我们的只有“念想”。
4
父亲还是个“爱管闲事”的热心肠人,无论是村里纠纷,还是邻里困难,只要找上门来,父亲从不会闭口回绝。甚至连一些生疏的旁人您都要帮。那年不知道我十几岁,一位不认识的叔叔来找父亲借钱,说他欠了别人的赌债,害怕别人殴他,所以向父亲转借几天,很快会还给父亲。给赌博之人借钱,有去无回的事明摆着嘛。
可是善良的父亲依旧借给了那人5000元,关键是我们家也没这么多钱,这5000元也是父亲向银行所借,要还利息的。直到父亲去世前这5000元钱都一分没给,十几年前是父亲和母亲看着银行的利息一天比一天多,然后借钱帮那人连本带利还给银行。
然而吃一堑长一智的说法在父亲身上从不灵验。先后父亲又大大小小借出去一些钱,大都来有踪去无影。慢慢地我长大了,开始痛恨向父亲借钱的人,感觉他们好多都是借父亲的善良进行“行骗”。
特别令母亲心疼的是在父亲去世的前两年,父亲刚借给邻村队长2万元钱,那个叔叔平时倒是个挺正直的一个人。他说好了几天银行贷款贷下来就马上还的,然而老天总爱欺负善良之人。钱借出去没两天,那位叔叔心梗塞去世了,开追悼会之日父亲也去参加了。
后来母亲一度想要去那个叔叔家找他的妻子要回一些钱,但终究被父亲制止,您总说那位叔叔一走,留下这孤儿寡女够可怜了,我们怎么还能“赶尽杀绝”呢?
记忆中的父亲就是这样不停地辛苦赚钱,再借出去,然后再努力挣钱。我不敢断言世界上再没有像您这样的“傻子”,但我坚信一定寥寥无几。
5
西北风依然搜搜地刮着,漫天尘沙此起彼伏。夹杂着风的声响,我似乎听到了父亲熟悉的声音,仔细再瞅,一阵龙卷风刮过,那样子像极了父亲伏案写字时的样子。
父亲曾经常给我们讲他小时候的故事。父亲出生在1960年,我们国家最困难的荒灾年,这个年头饿死的小孩不在少数,听奶奶说过父亲当年也是靠着村坊邻里的施舍才有一些迷糊喝。
父亲读书时很用功,成绩也特别好。从我记事起父亲就经常帮村里的村民写信、写对联,父亲英俊潇洒的字迹飞遍整个村落。后来我们家按电话了,也是村里的第一步电话。
自此,父亲不用替别人写信了,但从此也光荣地成为了村里的电话联络员,这部电话也成了村里的公共电话。
有一次村里的一位大娘给自己远在外地的儿子打电话,打了好长时间。挂掉电话后,大娘不好意思的从兜里掏出5元钱,结果父亲风趣诙谐的幽默言语一番,大娘不好意思地把钱又装回兜里。
父亲说文化大革命取消高考后,在1971年大学招生开始实行推举制,从工人、农民和士兵中推荐产生。父亲本也心里怀揣着对大学的渴望,再加上他又是个本本分分勤勤恳恳的农民。推举上大学的可能性很大的,于是,父亲更加卖力的给生产队干活,因此学业也就耽搁了下来。1978年恢复高考,不再实行推举制度,以至于父亲就这样与他的大学梦失之交臂。
6
手指边敲打键盘边回忆父亲留下的念想,这台笔记本电脑也有您的故事。它是弟弟毕业那年您给他买的,我毕业那年您给我1千多元买了一步三星手机,那是我们家的第一部手机。那个时候一部手机和一台电脑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已经算是不菲的开支了。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们真不怎么懂事,其实这些电子产品在当时来说并不是一定要用,您一定也明白,但您只为满足我们的虚荣心!
父亲,您虽然没有念过大学,但您超前的思想总能走在社会的前端。不记得弟弟那时几岁,只记得那个冬天,您把弟弟送到城里学习手风琴,只因弟弟平时爱唱一些不成调的歌曲,您就认为弟弟有唱歌的天赋。
人心换人心,您热心待人了一辈子,家人外人都也愿意对您好。那个冬天弟弟住在老姨家,一个胖胖的老太太特别热情好客,我也曾和您去过好多次。当然您心里还是会过意不去,咱农村自家种的麦子加工成面,自家喂养的绿色猪肉也没少给老姨家带。
也许您估量错了,弟弟并没有音乐天赋;或许是弟弟辜负了您的良苦用心。总之,弟弟的学琴之路有始无终。
父亲,我和弟学习生涯中的不思进取,您从没有埋怨过,没有批评过,您只有尽自己的努力为我们创造好的条件。
即使我和弟现在都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但内心总有一份对您的愧疚。
7
父亲,您的一生如此忙碌,虽没有什么大的毛病,但长期体力活的积压,让您的腰终于承受不起了。那个春天,您的腰间盘疾病发作,压迫您的两条腿甚至不能走路,那种锥心的疼我们永远不懂。
那个上午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您整晚疼得睡不着觉,为了不惊扰母亲,您独自悄悄地下炕去洗手间给自己敲腿(用治疗仪)。为什么给您打电话时您总是说好多了,不怎么疼了?您不知道您的这份用心良苦,留给给我们更多的是自责!
电话里我和母亲说好星期六回去领父亲去市里看一个别人给介绍的不错的老中医。然而就在星期四的黄昏,我接到了电话,电话之后我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我多想让您得病,哪怕是半身不遂,哪怕是终身植物人,我们都愿和母亲在您床前伺候您一辈子。
然而您连让我陪您看腰的机会都不给留,您就怕给我们添麻烦。
8
父亲的一生没住过医院,却陪了不知多少人去医院。在我大概七八岁时,您的四舅出车祸,您第一时间陪同去市里的医院,您一陪就是半个月,当时您也就30多岁。
那个夏天姥姥查出胃癌,和大舅跑医院看病的还是您。只可惜姥姥胃癌已经到了晚期,最终没能留住。姥姥离世前的好长时间都不让儿女离开自己半步,包括您在内。那时,只要您有一天没去,姥姥嘴里就念叨着:“二其(父亲小名)今天咋没来。”在她老人家心里,您一样是他的儿子,只因多少年来您待她如母亲!
再后来您开始陪奶奶看病,奶奶的病最不好治,您陪着她去县里,跑市里,各路江湖医生都访了个遍,求神拜佛的事您都试了。可奶奶的病仍没有好转。长大了我才渐渐明白,奶奶其实没病,她得的是心病。那段时间您的心情特沉重,因为您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所以那段时间您让奶奶住在咱们家,您苦口婆心的开导却也解不了她的心结,奶奶选择离开的方式,让您心痛、心疼、内疚…
奶奶去世时只有69岁,那一年父亲一度萎靡不振。
父亲,不说家里人,细细数来您陪村里大大小小的太多人看过病。他们都觉得您有文化,无论去了小医院还是大医院,您好像都轻车熟路似的。其实是您心肠热,只要您有能力,从不会拒绝任何需求。
9
夜越来越黑,风愈刮愈冽。跪在您的坟前想再看您一眼,看不到;想再听您说一句话,听不见;想告诉您,泣不成声的告诉您:“天骤然变冷,您记得加衣,衣服我给您带来了。”
父亲,正当我和弟有能力回馈您的时候,您却走了,走的那么急。
父亲,我想告诉您,您又添孙女儿了一双大花眼,脸白白的,像您。
父亲,我想告诉您,你的儿子升职了,当副矿长了,他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父亲,我想告诉您母亲越来越好了,想开了许多,前几天还去北京旅游,但终究她心里惦记着您,一辈子惦记着!
父亲,今天是清明节,我们都回来上您的坟前来看您了;今天也是母亲的生日,一定是您也牵挂着母亲,是您安排我们回来看您的同时也不要忘记给母亲过个生日,是吗?
父亲,我想和您说得太多太多……一本书都不够写。
父亲,我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您的女儿。 您愿意吗?您能告诉我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