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贤，再见

继续读《史铁生精选集》

《插队的故事》19

清平川没有电，电影队自带一部脚踏式人力发电机，样子像自行车，两个壮劳力轮流骑在上面拼力蹬。有时蹬机器的人光顾了看电影，看得入了迷，脚下的速度就放慢，于是电影的速度也放慢，银幕上的光变暗，人物的对话走腔走调，地雷的爆炸声也不同凡响。61

（在清平湾，想看一场电影是很费劲的，一是因为电影队几年才来一回，一是因为清平湾没有电。电影队想放电影，就需要自己带发电机——这是一个像脚踏式自行车一样的东西。一场电影放下来，需要两个壮劳力轮流上去蹬。

“有时蹬机器的人光顾了看电影，看得入了迷，脚下的速度就放慢”，蹬的速度慢了，发电机的电自然变弱，“于是电影的速度也放慢，银幕上的光变暗，人物的对话走腔走调，地雷的爆炸声也不同凡响”。

这个画面很有趣。试想，一群人正在看电影，正看到兴头上，安然，银幕变暗了，人物也开始使用起了“慢动作”，说话也拉长了腔调…此刻，观众应该是疑惑的，慢慢变得躁动，甚至会扯着嗓子喊放电影的，快看看，怎么回事啊。他们可能不会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放电影的，准确说，就是蹬“自行车”的那个人。

按理说，在各个村，这几部电影都是轮流放的，作为放电影的，他们看电影的机会很多，这部电影应该也是反复看过的，为什么蹬“自行车”的还会看电影，“看得入了迷”呢？我觉得，除了喜爱之外，可能是因为他们能“常看常新”——面对同样的电影，发现不同的感受。

而就在今天早晨，面对同样的学生，我着实也被感动了一把，且感动得猝不及防。

今天是孩子们这学期在校的最后一天，明天暑假正式开始。又因为班级有四位同学，下学期准备去上中专，对他们来说，今天可能是他们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天了…

本来我是有很多话想对大家，特别是那四位同学说的——因为他们和我的关系都很好，有的还是我的得力助手，但是，就在来学校的路上，我临时决定，有些话还是不说了吧，没必要弄得这么生分，我们是一个集体，永远都是，况且他们也答应我说，会经常回来看我，毕业时一定会回来拍毕业照…

所以，当我进班时，一切都是那样的寻常，我说着放假时的要求和注意事项，同学们认真地听着。

但是，当我的目光很快且假装不经意地从那四位同学脸上扫过的时候，我还是发现，他们的面容有些惆怅，在我正对面的那位女生，会因为我说了一句好玩的，勉强地配合我笑一下，而坐在我左手边的那位女生，因为在我侧面，所以，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目光是盯着我这儿的，但我不好望回去，可能她也不希望我发现这一切吧…

该讲的已经说完，最后几分钟时，我让大家静静休息一会，我站在讲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家。这时，坐我对面的那位女生，环顾了一下四周，举了举手，我点点头。只见她很快地走到讲台，两只手背在后面，站到我面前，眼睛有点红，强颜着欢笑，我也向她笑了笑，她把右手从背后掏出来，笑容还是那样的勉强，故作坚定地说，贤哥，这个给你…

原来是一张贺卡，我刚接过来，她就又很快地回到了座位…这时，全班很安静，我低下头，在心里默念着贺卡上的文字：曹老头，希望你能够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以后不用太想我，努力给我早点结婚啊！

读着这些文字，我强忍着心里的感动和眼窝深处地泪水，微微抬起头，只说了一句，很小声地，…同学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放学了。坐在我侧面的那个女生示意我过去，她看着我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她反而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贤哥，别这样…那个…我们四个商量好了…嗯…请你吃饭！这时，旁边又来了一位男生和女生——他们也即将离开。

我长舒一口气，缓了缓心情，看着他们说，大家的心意，贤哥心领了，谢谢，真的。这时，刚来的那个女生，也塞给了我一张贺卡，她平时像个男孩子，很活泼，但今天却没说一句话…

等到了办公室，我才翻到那张贺卡的背面：

记得两年前，您在黑板上和名单上写下“贤哥欢迎你”，多么怀念啊！现在未婚的你，还是那么的…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幸福啊！曹小贤，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