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三二〇:自知之外,可还有知
或疑知行不合一,以“知之匪建”二句为问。
先生曰:“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艰,行之惟艰’。”
几百年前,王阳明一定也产生过这样的疑问——“自知之外,可还有知”——在人所能觉察的自知之外,可还存在另外一种与自知不相干的“知”?
仓央嘉措有首诗,写得很唯美:“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来与不来,我就在这里,不远不近”。乍一看“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好像的确有一种与“自知”不相干的存在。但仔细推敲,我们会发现“我就在那里”“情就在那里”“爱就在那里”“我就在这里”说到对都是因“我”在而存在的。“我”之存在,“自知”便在。“不悲不喜”“不来不去”“不增不减”“不远不近”其实就是“我”之“自知,也就是“我”所能觉知到的“良知”。
还有一个更典型的例子。我们都熟悉“井底之蛙”的故事,呆在井底时,青蛙认为天就是井口那么大。直到有一天,井口上空飞过几只小鸟,瞬间惊讶到了青蛙——既然天只有井口那么大,小鸟是从那里飞来的?终于,有一天,青蛙跳出那口井,终于看到了比井口广阔得多的天空。天空的广阔似乎是一种与“井底之蛙”的“自知”不相干的存在,难道自知之外,真的还存在一种与“自知”无关的“知”?
我们都知道“井底之蛙”最后的结局,青蛙跳出了井口,看到了比井口广阔得多的天空。问题是——是什么促使它产生了跳出井口到外面去看一看的冲动?很显然仍是它的“自知”。对于天空,青蛙有一种“自知”,小鸟有另外一种“自知”,有一天,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对于天空的“自知”碰面了,发生了冲突。而这个冲突恰恰是青蛙引发的,因为它“自知”的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小鸟显然是从“天空”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飞来的。所以,它问“你是从哪里飞来的?”正因为有过这一番冲突,青蛙才最终跳出井来。
试问青蛙有没有在“自知”之外的世界中生活过?从来没有,连一分钟、一秒钟也没有。同样的,我们可能不可能生活在“自知”之外的世界?很显然,也是不可能的。把这个问题反过来重述一遍,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于“我”之世界而言,“自知之外,别无他知”。
今天我们讲“知识”二字时,误会了“知识”只是我们对“知”的一种再认识,这种再认识早已不是“知”本身了。今天的人们坚信“自知之外,也还有知”,这个“知”只能是“知识”,是一种客观经验,因为它与“我之世界”没有关系,所以才会有“懂了那么多道理,还是过不好这一生”的感慨,才会有“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理性,才会有“纸上谈兵”“秀才造反”的危险。
有弟子对“知行合一”有所疑惑,向阳明先生请教“知之匪艰,行之惟艰”两句话的意思。
阳明先生说:“‘良知’是人人所能自行觉知的,觉知‘良知’本来是很容易的。只是对于不能致那所觉知的‘良知’的人而言,便是‘知之匪艰,行之惟艰’了。”
很显然,弟子请教时,心目中的“知”是“知识”——是人对“知”的一种再认识。王阳明所讲的“知”是本原的“知”,是自心所能觉知到的心体“良知”。
别人有一个知,我对之有个再认识,这便是今天我们所讲的“知识”,要把这个对他人之“知”的再认识转化为行得通的实践,这件事何其难也?丝毫不亚于当初青蛙想要跳出井口去看一看的难度。这便是弟子请教时看到的“知之匪艰,行之惟艰”。
人人能自行觉知自己的“良知”,所以,觉知自己的“良知”这件事本来是容易的。对于觉知了自心“良知”又不肯去致所觉知到的“良知”的人而言,也会慨叹“知之匪艰,行之惟艰”——不是难在不能,而是难在不愿。这便是王阳明不愿意提及的“知之匪艰,行之惟艰”。
有为教授在公开场合讲用人单位只关注两个问题——一是“会不会”,二是“愿意不愿意”。要交给你一件事情,会做又愿意做就可以了。问题是学校从来不培养学生“愿意不愿意”的意识。同样的道理,“致良知”这件事,关键还不在“会不会”上,根子只在一个,那便是“愿不愿意”!
自知之外,别无他知!“致良知”这件事,根本在“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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