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路易斯的女人,还很年轻,面容白皙安详。一天,听到别人吞吞吐吐地来告诉她一个消息:她的丈夫,在铁路事故中遇难。亲友们都确信这对路易斯来说是个噩耗,因此, “十分小心,尽量婉转些”地向她透露这一不幸的消息。
她的第一反应是“她猛地扑在姐姐的怀里 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悲伤毫不掩饰,完全出自本能。
然后,她把自己一人关在房间里。对着窗外,眼前居然春意盎然,春雨芬芳,有人在唱歌,麻雀叽叽喳喳。——不对啊,景语皆情语,此刻的她,眼里怎么可能有这些美景?
然后,她觉得一 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撞击着她,而她努力凭借意志来抗击它,但她无能为力。这种东西使她 “两眼变得炯炯有神、闪 闪发光。⋯⋯心跳加快,热血沸腾,周身无一 处不畅快”。
“自由!自由!自由了!彻底自由了!”在未来的岁月里,她将为自己而活。她的目光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妻子竟从丈夫的死讯中得到了快乐!
然后,有人自己开大门进来了,风尘仆仆、提着行李,正是她的丈夫。那个铁路事故和他无关,搞错了。
一声尖叫,这个名叫路易斯的年轻女人倒地死了。医生说死于心脏病,死于致命的喜悦。
这故事来自于凯特·肖邦的小小说《一小时的变故》。 大起大落的一小时, 一个似乎有悖道德的妻子,一个渴望获得自由的女子, 听到丈夫突然逝去时的悲喜交加 。
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态?作者没有详细说,只这样写道:“她还很年轻,面容白皙、安详。脸上的皱纹显示出压抑......”她是被压制太久太深了。
丈夫的强大意志,使她感到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因为“就在昨天,她一想到生命会如此漫长还感到不寒而栗”。
她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走出了丈夫死亡的阴影,说明她欲摆脱丈夫的愿望早已有之,只不过他的“死”帮助她提前实现了这一愿望,她怎能不高兴呢?从此 “她将为自己而活着”,她对未 来充满着无限美好的向往。然而,就在这时,她的丈夫“复活”,她又将回到以前压抑的生活中去,一喜一悲,绝望而死。
哎,如果没有这个误传的消息,女人还可以继续在原来的生活中煎熬。或许以后可以凭自己饿的能力挣脱出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附:原文
一小时的变故
(美国)凯特.肖邦
亲友们都知道马拉德太太心脏有问题。因此,在向她透露她丈夫亡故的消息时,十分小心,尽量婉转些。
是她姐姐约瑟芬告诉她这一消息的,话说得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她丈夫的朋友理查兹也在场,就在她身边。报社收到铁路事故消息时,理查兹正好在那里,特里.马拉德的名字在“遇难者”名单的最前面。为了把真相弄清楚,他只是根据另外一份电报把时间记了下来,便抢在其他不太小心、不够体贴的朋友之前赶忙捎来这一不幸的消息。
许多妇女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目瞪口呆,不能接受这一事实,而她却不一样。她猛地扑在姐姐的怀里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当一阵悲伤消退之后,她独自一人走进自己的房间里,不愿让任何人跟着她。
卧室的窗户开着,窗前摆着一把宽大、舒适的扶手椅。她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坐进椅子,倦意缠着她的身子,似乎就要触及她的灵魂。
屋前空旷的广场上,春意盎然,新春骚得树梢颤栗。空气中弥漫着春雨芬芳的气息。楼下沿街叫卖的商贩正吆喝着兜售商品。远处有人在唱歌,曲调隐隐约约地传入她的耳海。屋檐下,无数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
窗户的西面,朵朵云彩相互交汇,一朵堆积在另一朵的上方,透过云层片片蓝天随处可见。
她静静地坐在椅子里,头枕在靠垫上,只有当一阵呜咽涌上她的嗓门时,她才动一动,像一个哭睡着了的孩子在睡梦中还在啜泣一样。
她还很年轻,面容白皙、安详。脸上的皱纹显示出压抑,甚至是某种力量。但是,此刻他目光呆滞,茫然地直盯着远方的一片蓝天。这不是思索的目光,而是智性思考暂时停止活动的征象。
某种东西正向她逼来,她等待着,诚惶诚恐地等待着。等待着什么呢?她不知道。这种东西太微妙了,让人难以触摸、不可名状。但她感到它正从空中蔓延开来,通过弥漫在空气中的声音、气息和色彩正朝着她步步逼来。
此刻,她的内心骚动不安地起伏着。那种向她逼进、将要缠住她的东西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了,她正努力凭借自己的意志来抗击它,但是她无能为力,她的意志力一如她那双白皙细嫩的双手一样软弱无力。
她干脆任其自然,这时一个轻如耳语般的词从她那微启的双唇中逃逸出来。她低声一遍又一遍地叨念着:“自由!自由!自有了!”那茫然和随后变得惶恐的目光从她的眼中消失了。两眼变得炯炯有神、闪闪发光。她心跳加快、热血沸腾,周身无一处不畅快。
她并没有停下来扪心自问一下,是否是一种可怕的欢娱在控制着她。一种清晰、昂扬的感觉使她能够打消那些无足轻重的联想。
她知道,当她见到丈夫的尸体时她还会哭泣。那双曾经亲切、温柔的手现在已经僵硬;那张总是情意绵绵地对着她的脸庞已经变得凝固、灰暗、死气沉沉。然而,瞬间的痛苦之后,她看到了完全属于她自己的那漫长、绵延的未来岁月。她张开双臂去拥抱它们。
在未来的岁月里,不再有人为她而活着;她将为自己而活着。再也没有任何强大的意志盲目地坚持要征服她了。男人和女人总是盲目地坚持他们有权把个人的意志强加在同类的身上。当她在那顿悟的瞬间再来看待这一行为时,其意图,善意也好,恶意也好,都使它显得不亚于一种罪恶。
不错,她曾爱过他——有时候,然而并非常是这样。这又有什么关系!她突然认识到自己才是她生命中最强烈的冲动。拥有了它,爱情,那未解之谜,又有什么价值?
“自由了!彻底自由了!”她反复低声吟道。
约瑟芬跪在紧闭的房门前,嘴唇对着锁眼恳求进去。“路易斯,开门!我求你了;开门——你会把自己弄出病来的。你在干什么,路易斯?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开门吧。”
“走开,我不会把自己弄出病来的。”的确,她不会的。透过那扇敞开的窗户,她正在畅饮的恰是生命的精髓。
她的想象力正在沿着未来的时日自由驰骋。春天、夏天、一年四季都将属于她自己。她低声快速祈祷着长命百岁。就在昨天,她一想到生命如此漫长还感到不寒而栗。
她终于站了起来,在她姐姐的胡搅蛮缠下把门打开。她目光中充满着胜利的喜悦,不自觉地摆出了胜利女神般的姿态。她搂着姐姐的腰,一起走下楼梯。理查兹站在底下等着他们。
这时有人用钥匙开前门。进来的竟然是布伦特里.马拉德,他提着旅行包和雨伞,镇定自若,略显得风尘仆仆。他离事故发生地很遥远,甚至不知道发生过火车事故。眼前的情景使他愣住了:约瑟芬尖叫一声;理查兹迅速移动身子站在她和妻子之间,去挡住她的视线。
然而,理查兹还是太晚了。
当医生赶到时,他们说路易斯死于心脏病,死于致命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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