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近乡情怯。一番挣扎后我还是决意参加同学会。班主任李老师端坐台上，几个得意门生在一旁嘘寒问暖。我问身旁的同学，你和李老师相熟吗？同学笑答，不熟呀，统共没见过几次。我也不熟。班主任并不授课，所以大学四年下来相见的次数大概只手便能数下来。但大家因了从小沿袭的习惯，总觉得班主任应该是个很亲近的角色，所以逢上毕业周年庆还是隆重邀请过来。

这次是毕业二十周年聚会。大规模的聚会之前还搞过两次，分别是入学十周年和毕业十周年。同学们的参与热情总体而言是一次比一次低。这次参加的同学比上次又少一些。聚会的时长也比之前的短了许多，但是形制是越来越正规的。这次聚会多了横幅，多了标牌，多了纪念品。文化衫设计了专属LOGO。连聚会用酒都专门定制，瓶身印着“恰似少年载酒游”。只是形制的规范并没有让大家对聚会更上头。显见的，同学们现在都相当成熟。

我的心态比较矛盾。一方面我是愿意参加同学会的，总能见上一些平日想见又见不上的老同学。而另一方面我对聚会本身并不上头。不上头就是件尴尬事，很容易把自己变成一个尴尬人——就像入了酒场不把自己喝高的那种尴尬。当然上头的人里并不是全都是真上头，有些人会表演型上头，就像喝酒，有些人是真喝高，有些人是表演型喝高。

我的好基友老沈这次没来。他也很矛盾。人没来，却又很牵挂聚会的事，在我们几个人的小群里瞎嚷嚷。一面又说，有什么好去的，连配角都算不上。他大约是一直想当主角的。虽然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里的主角，但无可否认在生活中的很多场景里，有人是做主角的，更多人是做配角的。总是主角少配角多。人是要到一定岁数后才会明白并接受自己是做配角的那个。有时候可能连配角都当不上，只能做个跑龙套的。

作为一个跑龙套的壁花同学，我这次的表现应该是合格的。全程没有掉队，该鼓掌的时候鼓掌，该喝彩的时候喝彩，忆往昔的时候我也说上两句。赞美他人的成就和接纳自己的平凡，都是这个年纪应有的修养。我不为之沮丧。二十年过去，我发现合拍的同学依然还是合拍，不合拍的仍旧还是不合拍。合拍的咱坐一起聊聊天，不合拍的就远观。不内耗也是这个年纪应有的修养。

一天之内辗转走了新旧校区。新校区在我们毕业前将将建好，目前虽是学校大本营所在，但并未引得大家投射多少感情，草草打卡完成就奔去老校区。老校区本就古旧，现在随着人丁减少显得愈发暮气沉沉。植被亦显得愈发苍劲茂盛。钟楼是以前上英语课的地方，三号楼的机房是大家除宿舍外待最长时间的地方，四号楼是上制图课的地方。四号楼西面有间矮房以前卖兰州拉面，每天生意爆满——现在门上挂着锁。站在实物面前和一帮老同学忆往昔，还是容易令人动情。九号楼是我们的宿舍，是一栋两层的木制民国别墅。当年一楼是储物间和活动室，二楼几个小间做了我们的学生寝室。那个木楼梯上下走动时总是咚咚作响。一同学笑称，咱们都算是住过别墅的人呀。当年年少无知，竟还抱怨住宿条件差，殊不知这是我们住过的最贵的楼。另一同学说，你们还记得那个很深很深的厕所吗？经他提醒，大家瞬间便忆起了那个神奇的厕所。蹲坑深有四五米。蹲在那里会有凉爽的穿堂风吹过屁股。于是大家又忆起某个同学蹲坑时钥匙掉落……忆得我开始有点上头了。

到晚饭聚餐环节我恢复了冷静——不喝酒是要容易冷静些。不喝酒，我就是一朵合格的壁花。身旁的同学是个合格的饭单子。我们愉快地探讨菜色，心无旁骛，专心干饭。有同学过来敬酒的时候，我们第一反应不是端起酒杯，而是将面前餐盘里的食物整理好。同学感慨说你们这样像是狗狗在护食的样子。

我给鱼儿带了盒新茶。鱼儿是我大学室友，身处异地，多年未曾联系。他先是一脸懵，继而道谢，说都没给我准备什么礼物。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起——读书那会我常占用他的电脑，还贪嘴他带来的家乡特产，而我竟从未对他表示感谢。是事隔多年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曾经的过于自我以及这个室友的包容和善意，所以才示意感谢。不大好说，便都不说了。

你说天长，我说递酒。我给你满上。同学们大体上还是变成熟了，所以这次聚会没有像之前一样出现酒后抱头痛哭的场景。热情的声浪忽高忽低。随着有人陆续撤退，我也撤退。留下来的是聚会的主角们和一些外地赶来的同学。我很佩服他们，无论是真上头还是表演上头。他们身后应该也是繁重的工作和各类家庭琐事，但他们还是愿意将热情释放给这些老同学。

犹记08年国庆时我们同学一行十余人去云南游玩。辗转游了昆明丽江和泸沽湖。那时的大家年轻且穷。一路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又一路插科打诨，肆意妄为。大家曾沿泸沽湖畔徒步数公里，放声高歌，边走边唱。真是又幼稚又美好。现在记忆给这段过往又镀金身，简直美好得无以复加。

所以说，出去玩要趁早。人一旦成熟，事就变得意兴阑珊。负责定制酒的那个同学为人素来十分成熟，和我不是一路。这次他偏选中加印了这么一句“恰似少年载酒游”，真出乎意料。不过也是，谁会不爱那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