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伴

阳光慵散的时候，小花园里总有一对老夫妻的身影很惹眼。

说惹眼，或许是他们太老了，老得动作笨拙，行走的脚声里都是踉跄。又或许是样子奇特，都是小小眼睛近视眼镜，尤其是奶奶，那眼神里总是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对了，无论走到哪里，你都会看到爷爷将奶奶的左手握进自己的手掌，绕过右胳膊环紧在胸前。他个头高奶奶大半截，于是走起路来总感觉:霸道！

是的，或许这才是最惹眼的地方，霸道！一种霸道的爱:我挽着你，我可以为你三步一回头，但我走到哪里你都不能摆脱紧随其步。

老夫妻年轻时候都是乡镇农具厂的工人，在那个组织可以指派婚姻的年代，没有那么多恋爱规矩可讲。小伙个大精神，姑娘玲珑泼辣，都单着，就这么结成夫妻，没有配不配，更不谈爱不爱。大多数时候，家里家外都是女人操持，男人上班下班都是闲掌柜的角色。

他们生育了二儿三女，鼓励生育的政策下，这不算多，也不算少了。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跟春笋似的拔节长。吃饭、穿衣、上学，一样一样的事情一点不商量就接踵而来。费精神了，收支开销也跟着来了。于是，女人更忙了，操心多了性子就更烈了。厂子里粮票发晚了两天，定会看到女人风风火火往厂领导办公室跑的身影。要是邻居有什么稍微得罪的言行，她势必不留情面一一怼回去。熊孩子欺负了自家孩子，她去找家长说理不通，坐到人家大堂供菩萨的桌上开骂的事情都是有的。总之，当初那个泼辣的姑娘，后来就成了大家眼里不讲理的泼妇了。众人说，男人气，子女怨。

艰难也好，磕绊也罢，日子也算熬出来了。孩子们一个个工作了、成家了，好赖都飞出了乡村到小城里落了根。有个儿子还去了沈阳，据说混的很可以。厂子虽然倒闭了，幸而国家记着他们挥洒的青春，按工龄发退休工资。折腾了大半辈子，夏日红霞漫幕，院子里支张小桌，老俩口对面坐着也能心平气和地举杯对饮纳个凉。曾经沧海，光阴一下子就把岁月变得安静起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活之所以让人爱恨交加就在于它的变幻无常，没有波澜何语人生。是呀，一切都那么安静的话余生都是荒废。

小城的儿子自杀了，噩耗传来的时候老俩口慌了神，挂了电话就往小城赶。天空吐出些许灰蒙的时候，老俩口看到三两人群挤在儿子家门口。见他们过来，人群自然让出道来。人们三言两语已经入不了耳，看到三个中年男人在布置灵堂，老头子一副挠腮跺足气急败坏的样子。老婆子大步跨到尸身旁，就被儿媳推了个踉跄。“你不是让他去死的吗？现在人死了你得意啦！”跌坐在门框前，泼辣一世的人说不出一句话来，小眼睛里都是豆大的泪花。

后来邻里妇人们闲言碎语几句说是报应，老头子听到会骂咧两声。老婆子倒是好久闭门不出，再出家门的时候就把老房子卖了。钱给了孙子，老俩口就找了家养老院住下，常年瞧不见什么人来看望。渐渐地，再没人听奶奶说过一句话。再后来，只要有阳光，小花园里就有这道惹眼的风景。

养老院的人调侃老爷子，怕把奶奶丢了不成，挽这么紧。老头子回:我指着她的退休工资给我养老呢。

偶尔有不知情的年轻人拍下他们的身影发个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少来夫妻老来伴，谁说陪伴不是最长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