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哥

        牛哥是大伯的儿子，比我大好几岁，他个头不高，长着一个国字脸，嘴皮厚厚的，一说话就会脸红。他从小脾气倔犟，父亲说他有些牛脾气，我们都叫他牛哥。他读初中时住在我家，由父亲抚养着。

      牛哥读书认真，放学回家就做作业，然后看书学习，有时洗脚也在背书。一天他穿着外衣睡觉，鞋也不脱，他说怕天亮了起不来，他是班干部要早点到学校。他各科成绩都在班上名列前茅，老师非常喜欢他。

      大伯住在乡镇上，以前做点生意，有钱后便在乡下买了田产，成了地主。田土后来被没收，变成了管制对象，生活貧苦窘迫，牛哥只得进城依靠父亲生活。一天他拿一个表格问父亲: "三叔，我的家庭成份咋个填写? "父亲想了好久后说: "你目前生活在我这里，你就填我的名字，成份是干部，不要填你父亲。"我在旁边看他填表，父亲一栏填上了我父亲的名字。

        五七年反右运动后，父亲因历史问题被判刑劳改，牛哥只得搬走住到了祖母家里，生活费由二伯出。他在一中读高中，成绩仍然很优秀。一天，老师来家访，向祖母寻问牛哥的家庭情况，祖母说: " 他父亲在医院工作，整天很忙....." 我在一旁纳闷:  "我父亲已到劳改工厂去了，在医院工作的是二伯啊 ! "等老师走后，祖母对牛哥说: "以后你再也不能提你三叔了，就说你父亲是二叔，何况你现在是靠着二叔生活，晓得不？"牛哥默默地点点头。

        放暑假了，我去祖母那里玩，牛哥和几个同学在家里，其中一个同学问牛哥，这个小弟是谁?  牛哥迟疑一会说:“ 我三叔家的”  祖母在一旁哼大鼻音，牛哥赶紧小声对那个同学说:"是邻居家的。"我听后顿时脸一阵通红，心想牛哥连自己的堂弟都怕说，再也没心思玩下去，我离开祖母家后，发誓以后不再理牛哥 !

        一年一度的高考过后，听母亲说牛哥考上了省农学院，但是牛哥不想去，他报考的大学是工科大学，和他的志愿不符。祖母苦口婆心地对牛哥说 : "不管哪样学校，都要去读，不能再让二叔负担你的生活 !" 牛哥听不进去，他说等明年重新考。

      一年很快过去了，高考的通知又发了下来，牛哥考取的还是省农学院。他整日闷闷不乐，还是不想去读，二伯和他谈了好几次，最后二伯告诉他 :  以后不再给他生活费了。万般无奈之下，牛哥去读了省农学院。

      大学毕业后，牛哥分到一个农场工作。具体哪个农场，祖母和二伯都不说给我母亲听。工作几年后听说他和农场场长的女儿好了，牛哥当了上门女婿。结婚后他带着他老婆去了二伯家，见面后说二伯是他父亲，他老婆以后一直把二伯家作为自己的婆家，进进出出喊二伯叫爸爸，喊二伯妈叫妈，搞得二伯一家好尴尬!

        牛哥在大学是学蔬菜，果树栽培的，正好和农场种植的东西对口，二伯说他的专业知识得到了很大发挥。慢慢做上了农场技术部主任，结婚以后很快当上了副场长。父亲刑满就业后，被分到了一个劳改农场就业。一天，父亲在农场场部的商店买东西遇见了牛哥，虽然好多年不见面，但他凭感觉认定是牛哥，正要打招呼，牛哥惊诧之后立即走开了。过几天二伯妈到家里对母亲说 : "三婶，你说巧不巧，牛哥和三叔在一个农场!  牛哥来信讲他在农场遇见了三叔。"接着二伯妈叫母亲赶快写信叫父亲以后遇见牛哥，千万不要打招呼，免得影响牛哥的工作。父亲收到信后就不再去场部商店买东西了。

      七十年代末，我父亲得到平反，回原单位工作。父亲离开农场的时候，牛哥来送父亲，说这些年对不起三叔，要用他的专车送父亲回家，并拿了一套新的衣服要父亲换上，父亲执意不换，仍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对牛哥说:  "场长同志，我已经不属你管制了! 你请走吧 ”父亲挑着他的行李离开农场回到家中。往后有亲人来看他，他就要大骂牛哥大逆不道，忘恩负义!

      好多年过去后，大伯死了，亲戚朋友到乡镇上奔丧。牛哥带着老婆儿子也去了，他在大伯的灵柩前长跪不起，并嚎啕大哭着对老婆儿子说这才是他真正的父亲，他老婆埋怨他为何不早说，他痛苦地说 : “以前那个阵势咋敢说嘛！”旁边的人无不叹息 !

      打那以后，父亲慢慢谅解了牛哥，父亲觉得并非自己一个人身陷囹圄，其他人活得也很悲催 !  但亲情与人性何时不会再被扭曲？ 父亲临死也没有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