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归

【简介】

十五岁的江月，喜欢上了十六岁的许季安，在那个羞于说爱的年代，江月只得将许季安深深的放进身体里最不起眼的角落，然而村落里的小象牙塔最终阻止不了许季安离开的脚步，江月抱着青春的残尸，用着她此生最温暖的热度去照亮许季安空旷黑暗的世界，但若是江月也给不了人安宁，他们还剩下什么……

第一章 重归

前埔镇下临村在江月的印象中，就像一根在大河中漂流的浮木，糜烂的枝干，霉菌遍地肆意滋长，闻上去湿漉漉带着恶心的腥味儿，让人只想伸脚推它一把，最好让它沉寂在暗黄冰冷的河水里，披上河沙，载着厚厚的沙砾，永远埋在地底。

“美女啊，这都进到这里面了，得多收五块钱的”

江月接过摩的司机手中的行李箱，看都没看这个从镇上叫来的，一路上吆喝自己“技术精湛”的老油条，补给了他“差价”五块。

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蹒跚在布满沙砾的上坡道路上，江月只觉得两只手都快被震散了，动了动两只手腕，一个不留神，行李箱就这么重新滑到了启程的道路上。

江月突然觉得有些痛快，索性也放开了另一只手，转身看着行李箱往下，弯腰坐在了砂石道路上，已经入秋的季节，天气微凉，捂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看着这个被自山顶盘旋的雾气包裹的小山村，江月脑中一片空白。

口袋里的电话一次又一次的响起，江月突然有了想接的想法。

“喂”

“你在哪儿？江月，我找了你很久，你到底在哪儿？”

“杜铭，我不想再回去了”

“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江月，你不能这样”

江月直接挂断了电话，双手轻盖在自己的小腹上，望着澄净碧蓝的天空，忽而豁然开朗，会心一笑。

有人说，生命中必须有裂痕，才能让阳光照耀进来。

身为普罗大众的我们，似乎都摆脱不了向往一份气势恢宏的爱的心，然而，爱情却偏与人玩笑，有个人在落寞时挤进了某个人的心缝。

江月爱上的那个人，似乎经常远离阳光，在一起越久，她就与他越像，最终分不清四季与炎寒，年纪越大，越想离开。

“这是谁呀？怎么躺在大路上？是摔了吗？”

四十几岁大妈焦急的声音在而后响起，江月急忙站了起来，转身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礼貌问好，“香秀嫂子，我是江月”

香秀眯着眼睛打量着江月，过后恍然大悟，拍着腿大笑，“我当是谁呢，还真是江月回来了啊，出去六七年，还是头一次回来吧，哎呦，行李全掉下去了，没摔坏吧？你摔着哪儿了吗？”

“没呢，我没摔，就躺地上歇歇”

提着行李，两人闲聊着经过几栋熟悉的房屋，绕进了熟悉的巷道。

“你还记得你跟爸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地下室吗？前两年村里发大水，被淹了，连着那栋土砖屋也倒了，啧啧，大水时，七公遇了邪一样，大晚上不睡觉跑到那屋子里也不知干什么，第二天就被我屋里那个发现了喊了人送去医院，第三天就咽了气”

入眼处就是那座土砖房，四处长着野草，有两面墙坚强的矗立不动，大概是年月已久，土砖参差的堆积在四处，两块暗褐色的门板被破旧的锁链拴在一起，场面异常和谐，江月回想起自己在这座地下“猪圈”里的生活，头皮就一阵发麻，急忙转移话题，“村里这些年，变化挺大，要不是碰见你，我都快找不着路了”

“变化再大，村还是村，总不上你们在外面赚钱快，嫂子可听说，你现在是大律师，赚了好多钱呢”

“你听外面瞎传，律师其实赚不了多少钱”

“怎么可能，嫂子看你这穿的用的，可得不少钱吧”

江月知道香秀爱占小便宜的本性，猜想她肯定是想从自己这里捞点什么，没有搭话，毕竟自己的处境，实在帮不了其他人。

香秀见江月没搭话，兴致缺缺的指着面前的房子，“到了，这就是你家的新房子，我家田里在抽水，我得看着，先走了”

看着自家的房子近在眼前，江月有些愣怔，这座房子，是她父亲死后，她寄钱回来，赵惠莲盖得，自己还从来没住过呢。

大门敞开着，屋里却空无一人，江月尝试着喊了几声，“阿姨，阿姨”

村里的房子与外面别墅式的二层小楼还是有所区别的，楼下一个大大的堂屋，堂屋正前方赫赫设置着神坛，江月父亲江天的遗照摆在正中间，江天去的匆忙，遗照也是匆忙照的，蜡黄的脸，瘦骨嶙峋，穿着旧式粗布西装，光看上半身也可以知道，他那时病得连腰也立不起来，江月看着神坛下面老式的正方形大桌，上面摆了一些菜，水壶之类的东西，也猜到了平时赵惠莲对待自己的生活有多对付。

老花猫估计是江月走后养得，以为她是陌生人，瞪着防备的眼睛望着江月，江月径直走过它，将行李放在了堂屋的老摇椅旁。

“不打，不打了，我家月月回来了”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江月走出门，就看见，赵惠莲还抓着一把字牌跑了过来，脸上荡漾着微笑，只是她不知何时把她及腰的长发剪了，江月记得赵惠莲最爱她那把瀑布般的头发了，洗发水爱用霸王的，护发素总用蜂王的，充满陈旧霉味儿的家里，她的头发总能给人许多安慰。

“回来了，怎么也不来个电话”

江月还停留在回忆中，赵惠莲却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就是想回家了”

“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个饭，你坐一下......啊，房间，房间还得收拾一下，你先去我房间休息一下吧，坐车辛苦了，那么多年，村里变得越来越多，偏偏这车还跟以前一样，没得坐”

赵惠莲是江月的继母，在江月十六岁时与江天结婚，原本的丈夫是个打铁的，后来因为坐车时候跟人打招呼把头伸出窗外，被过来的车子擦去了脑袋，当场死亡，办完丧事不久后，赵惠莲就怀了孕，村里闲言闲语，一气之下，赵惠莲就改嫁给了江月的酒鬼老爸，可后来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江月原本正想说不用了，她不饿，可赵惠莲已经风风火火戴好了围裙，进到了厨房，准备做饭了。

江月只好坐在摇椅上，四处观望着她的”新家”，抬头一望，天花板上还有两个醒目的燕子窝，随着它视线往下，门口处可清晰可见白色的“燕痕”，赵惠莲是个善良的女人，江月一直是知道的，可将近十几年来，江月就是喊不出一声妈。

手肘一曲，正好碰倒了行李箱，急忙弯腰去捡，将行李箱放好，站起身时，只觉得双眼一片漆黑，站都站不太稳，脑子有些缺氧，忽然感觉到大腿间有一股热流，江月抱着肚子，心狠狠的沉了下去，拿着包，缓缓走进厨房，一眼瞥到了厕所，急忙旋开门锁，走了进去，检查了一些，发现流量不多，这才回过神，拿起纸巾简单的处理了一些，又从包里拿出药，混着保温杯里的热水服下，然而小腹还是隐隐的痛，江月坐在马桶上，感受着浑身的凉意与冷汗。

“月月啊，你吃鱿鱼吗？”

江月吓了一跳，急忙按下抽水开关，腹痛过去之后，江月又洗了一把脸，这才出了厕所。

赵惠莲一看江月脸色有些苍月，丢下锅铲就赶了过来，“月月呀，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江月扯出一抹微笑，“没事，就有点晕车，我睡一觉就好”

赵惠莲一听，急忙搭话，“阿姨这就给你去收拾房间，屋子都是干净的，我每天都收拾过，换一下被子就好，来，你跟阿姨上来”

赵惠莲从鞋柜里掏出一双崭新的棉拖鞋，“楼上贴了地板砖，把鞋子换一下，平时我都不让人上去，就怕把楼上弄脏，你买回来的沙发啊，躺椅，空调什么的，我都放在楼上，就等你回来用”

江月扶着楼梯扶手跟在赵惠莲身后，不一会儿，就看赵惠莲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打开了红木大门。

江月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也来不及打量屋内装饰，就见赵惠莲拿起抱枕拍了拍沙发，叫江月过去坐，江月急忙过去，抱着抱枕躺到了宽大的黑色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浑身酸软醒过来时，宽大的客厅里，已拉上了黑暗的帷幕，因为是山区的孩子，江月原本是不害怕黑暗的，小时候抹黑走夜路，是一件无比寻常的事，可近来江月却跟许季安一样怕起了黑。

哦，许季安，这是江月今天第一次想起有关于许季安的事，突然想起那好像是第一次与许季安走夜路，许季安像之前一样习惯走在江月的左侧，却大胆牵起了她的手，许季安的手心微凉，一路上爱缩着脖子东瞧西望，明明害怕的要命，却偏偏嘴硬道，“江月，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面，怎么能连手电筒也不带，万一出意外怎么办？今天还好有我在”

没认识许季安之前，江月一直喜欢比她胆子大的男生，她从小安全感就很低，她认为自己需要被男孩子保护，可认识许季安之后，江月完全改变了这个想法，江月想要保护他，用江月不大的象牙塔为他遮风挡雨，这点一直到江月二十七岁，也没有改变过。

虽然许季安比她大一岁，虽然无论是身高力量还是智商，江月总被许季安碾压，可光就许季安怕黑这一点，就足以让那时的江月觉得满足，她拿出空闲的右手拍了拍许季安的背，“怕什么，这条路我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家，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我只是”

“只是什么”

“敬畏自然界中的一切”

江月听完许季安的诡辩，心里突然想捉弄一下他，于是甩开了他的手，沿着没有光亮的道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许季安在身后小声的叫着江月的名字，后来声音渐渐变大，开始出现了颤音，江月循着许季安声音的来源地，小心的绕了一个大圈赶到了他的身后，学着村里人模仿山鬼的声音，压着嗓子低吼，“我在这儿呢”

许季安“啊”的嚎了一嗓子，抱着头蹲到了地上，留下江月站着捧腹大笑，“许季安，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你还是男孩子吗？”

许季安怒了，他真的怒了，推了江月一把，横冲直撞的朝前，江月想起许季安的“夜盲症”，想要去牵许季安的手，可那人已经径直落入了田埂，江月吓了一跳，哭音频频出现，“许季安，许季安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一两秒没有听到许季安的回答，江月急忙跳下田埂扶起许季安，大哭，“许季安，你醒醒啊，你别死啊，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开玩笑的，你别死啊”

“我才不死呢，我死了你又不会开心”

听到了许季安的回答，江月才停止哭泣，打着嗝，结结巴巴的开口，“你没死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江月由于了解自己被捉弄，大动作的拍打着许季安的腿，许季安皱着眉头，坐起身，扶着他的腿，“啊，别打啊，崴了，真崴了，脚踝好痛”

“那怎么办？你还能走吗？”

许季安似乎很喜欢江月为他慌张的样子，噙着笑摇头，“可能不能，要不？我们就睡在这田里吧，反正天气不凉，田里也没东西”

江月一听就知道许季安在逗她，一巴掌拍在许季安的额头上，“才不要，你给我死上去，我才不会管你”

“真不管我”

“不管”

可最终江月还是没能撇下她口中的“麻烦鬼”许季安，撑着他的身子，将他送到了家，还惹来了许季安姨妈的一顿不满，之后回去江月又听了酒鬼老爸的一顿牢骚，可江月觉得挺开心的，她隔天又亲自买了几片膏药偷偷送给了许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