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呀，孟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婆，峨眉纤细，目若清泓，手拈一壶清酒，不醉不休。

我想人世间的传说都是骗人的，他们口中熬汤的老太婆，明明是一位秀美如画的绝世佳人。

我一脸猪哥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舔了舔干涩的唇：

“不行不行，我要死了。”

女子像是听到我说的话，勾了勾唇，笑得抚媚又撩人：

“宝贝儿，你已经死了，回头看看。”

我怔了怔，好奇的回过身，一望无际的黄土丘壑让我头皮发麻，我指了指旁边的那条大河：

“那是……”

“忘川河。”

“那这是……”

“黄泉路。”

我牙齿打颤，哆哆嗦嗦的问：

“敢问小姐姐贵姓。”

女子灌了一口酒，笑得万种风情：

“孟。”

“……”

我腿一软跪了下来，嗷呜一声

“妈妈，是孟还是梦啊……”

我一边跪着挪动小膝盖，一边努力凑着模糊的记忆。我好像是被车撞倒了，不过那只是电瓶车啊，我丧着脸朝女子大声嚷嚷：

“婆婆，不，婶儿，呸呸呸，小姐姐。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应该只是被小电驴蹭到了，不至于撒手人寰吧……”

孟婆起身，耸着小巧的琼鼻，笑得有些无奈：

“你是被蹭到了，本来没什么大碍，但是你追着人家骂了一路，在路上，你又被大货车碾到了。”

“还有，死人都知道，我叫孟珂，孟婆是你们活人乱传的。”

“……”

许久后，我拍了拍脑袋，好像是这样，死的还挺利索。

苦涩的笑了笑，死便死了，反正人间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事儿了，索性抬头，问的干净利索：

“做人做狗，屎壳郎还是小蝌蚪，悉随尊便。”

孟婆怔了怔，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晃了晃身子，玉手指着旁边石桌上的两个大锅。

“喏，鸡蛋汤，和二锅头，你选一个。”

“哈？鸡蛋汤，二，二锅头？”

我睁着圆溜的眼睛，一不小心眼珠子掉了下来，赶忙按上去，抬头问：

“怎么个喝法。”

孟珂嘴角一撇，眼神让我琢磨不透：

“喝了汤，一路向北，跳进那忘川河，前世的悲欢苦乐忘的透彻。”

“喝了酒，喏，一路向南，黄泉路的尽头有块三生石，填上你爱人的姓氏名字，来世投胎，有情可待。”

我走到石桌前，看着两口大锅有些疑惑的问：

“这人间痴男怨女不是挺多，怎么这鸡蛋汤见了底，二锅头还是满满一锅。”

孟珂又灌了口酒，她当真是有点醉了，眼色越发的迷离起来，我好像从她身上嗅到了一丝人间烟火，又找到了食髓知味，欲罢不能的感觉，妖孽啊妖孽～

“这酒，可不是先喝的。

你得以执念撞破南墙，皮囊在火里烧个滚烫。头破血流，千疮百孔。下十八层地狱，鞭打，蒸笼，绞刑，油煎，凌迟。受千刀万剐后……”

我听的头皮发麻，出声打断孟珂：

“打住，十八层地狱不是给恶人准备的么……”

孟珂见我胆怯，好笑的扬了扬唇：

“恶人？恶人只要在一层里受苦就够了，你要想喝那孟婆酒，就必须一层一层的挺过去。”

“我不妨告诉你，自盘古开天，想要喝这孟婆酒的，有英雄好汉，有痴男怨女。

不过，多的是被那炭火烫烂了喉咙，满腔热血后，又甘心做了畜牲。多的是捱不过去的孬种。

真正喝的下，熬过去的，也就那么几个。”

“……”

我吓得半天回不过神，好半晌才端起桌上的碗，咧开嘴笑着说：

“鸡蛋太腥，老子还是喝酒吧。”

孟珂怔怔，疑惑的问：

“你有想记住的人。”

我摇头回：

“没有，但是来都来了，不体验下十八层，就可惜了。”

孟珂蹙眉，语气有些严肃起来：

“这十八层地狱，并不是都是摘胆剜心，剥肤之痛如此简单的。”

“你可知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喝了它，中途后悔，来世为畜，做不得人。”

我咕嘟咕嘟的干了那碗二锅头，爽快的打了个嗝。

“孟珂，你也喝过这酒吧。”

孟珂愣住，眼神有一瞬的落寞。

“我？忘了。”

她摘下描了金花的玉钗，一头如丝缎般的黑发随风飘散开来，明明是勾魂摄魄的眉眼，却冷淡的不可亵玩。

她像是一尊象牙雕刻的女神。不对，是女鬼。但是承认那一刻，我心中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爱慕之情。这鬼啊，当真比神美。

这孟婆酒果然名不虚传，让我这个胆小的鬼肆无忌怛起来。我凑上前死缠烂打：

“你是忘了喝过这酒，还是忘了值得你喝这碗酒的人。”

孟珂听了我的话身子猛颤起来，回头竟有些歇斯底里：

“值得？人间，都不值得！”

我刚要说话，孟珂手一挥，一股寒风袭来，耳畔回响着那冷冰冰的话：

“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去一层一层的受罪吧。”

“…………”

我按着孟珂的话，一路向南，也终于体会到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的滋味儿。

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枭雄豪杰，贞洁烈女。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往下一层走着，我也如此，有时会拖着肠子走上百里，也会捧着自己的心肝大快朵颐。

我看到了前世的孟珂，被刺瞎了眼睛，七窍流血发不出声音。那个不可一世的女魔头，从我身后摸摸索索的一路向前，我开口，她听不到声音。

我问鬼差：

“这个叫孟珂的女子，下了几层？”

“下一层你若是看不到她，那她就在这一层投了胎，做了畜牲。后生，要放弃么？”

我怎么能比一个女子还怂，或许是好奇，又或许是好胜心，抵过了那万箭穿心的摧骨之痛。我硬着头皮的一步一步走下去。

就这样，我每下地狱一层，都能看到她在这十八层地狱体无完肤的样子。

直到第十八层，我侥幸留住了左眼右臂，下身早已被拦腰斩断，血肉模糊到我自己都有些恶心。

我终于爬到了三生石旁，判官执笔坐在我面前：

“第二个。”

我转头看了看身后还在苟延残喘，瑀瑀独行的孟珂，疑惑的问：

“我不应该是第一个么。”

判官研墨，头也不抬的回：

“你是第二个，她，来过无数次了，这次她没来，那是千百年前的她。”

我看了看眼前的三生石，石头上满满的都是一个男子的姓氏。我嗤笑着孟珂的自作多情，开口问判官：

“什么男人值得她如此……”

“陪她共饮那碗酒的男子，在第一层受不了鞭挞之刑，就投胎做了畜牲。”

“……”

关于孟珂的前世，那个曾在她心尖上的男子，自小青梅竹马，因乡试落榜服毒自尽。孟珂也因此终日不食五谷，香消玉殒。

黄泉路口，男子许诺来世与孟珂白首偕老，举案齐眉。可喝了那孟婆酒，却在第一层服了软，投了猪狗。

而孟珂，一次次在三生石刻下他的名字，十八层里渡了千万劫。

后来，人，畜，世间万物，她再不情愿转世投胎。

判官竟也动了恻隐之心，在那黄泉路许她容身之地，不至于让她的魂魄流离失所。

“后生，你的时间不多了。”

判官缓缓开口：

“饮汤忘却凡尘事，涅槃重生魂归世，

数十载间历生死，有缘无分乃常事。

饮酒执笔三生石，独为红颜留姓氏，

奈何桥下渡百劫，千年方休一世缘。”

我抬头看着那写满姓氏的三生石，又转头看了看身后摇摇欲坠，耳目失聪的女子，执着的可爱，倔强又可怜。

这种极品女人，我不仅崇拜，而且需要，护在怀里刚刚好，不给我就慢慢调教。

接过了那判官笔，我嘿嘿一乐。

三生石上，

我写下孟珂的名字。

“我悯孟婆独一人，奈何桥头锁深闺，

世人皆知妾渡魂，谁怜妾盼情郎归。

不如千年修同德，三生石上刻孟珂，

来世情投意也合，再把那妾随便摸～”

我耸耸鼻子，看了看呆掉的判官，转头向那女子笑得猖狂：

“嘿嘿，妖孽，人间不值得，我值得。”

“孟珂，你呐，下辈子，归我。”

“……”

人间两颗流星划过。

“biu~biu~biu~”

“……”

“孟珂，你被我打到了，你要躺在地上。或者倒在我怀里。”

“……”

那是人间温柔的第四年，我穿着开裆裤，端着玩具枪在小女孩面前晃荡。

女孩踹着裤兜，叼着棒棒糖，一脸的无奈的对我讲：

“李忆同学，你能不能把拉链拉好。”

我舔了舔齁咸的鼻涕，笑得猖狂：

“拉不好，拉不好，不要那么矜持，我们还小。”

孟珂怔了半晌，眯着眼抬头看看太阳，又看了看耍泼的我，莞尔一笑：

“那妾可倒了，这一世，你接好。”

“……”

你好呀，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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