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泪

想着大三结束之前再和闺蜜们约一波，随便去哪个城市都好。不料闺蜜清明五一都已做好了回家的打算。失落之中，闺蜜发来信息解释说，外公生病晚期，妈妈让她有空就多回去看看。她回:是要多回去看看，这样以后不会留有遗憾。因为她心中就有着这样的遗憾，一种每每想起仍会泪流满面的不安。

她和别人不一样，虽然知道妈妈也曾抱着她东奔西跑，但她小时候的记忆里并没有多少被妈妈抱在怀里睡去的记忆，代替的是她的奶奶。记忆里，她是奶奶带大的孩子。

瓦房分堂屋，东屋，过道屋，那时候还没有西屋，那里是一个水泥砌成的花坛，里面有着月季。姑姑还未出嫁，和奶奶住在东屋，她没有住在爸爸妈妈哥哥们的堂屋，而是和奶奶姑姑一起挤在那间放了一张床，两个木箱，一个大衣橱以及一张老旧的写字桌之后勉强站得下几个人的屋子。写字桌上面放着已离开的人的黑白照片，前面是一台小式的黑白电视机，需要播天线才能收到某个台。屋子外面放着一张老式的八仙桌，据说是家人自己打的，那是她们吃饭的地方。她爸爸是最小的儿子，自然和奶奶住在一个院子里。她们用一个厨房，但不在一起吃饭。

姑姑和奶奶都很疼她这个最小的孙女儿。姑姑买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奶奶会放在大衣橱里收起来，不会让她一次吃完，会分很多次给她，其实最后都是到她的肚子里，但奶奶说这是细水长流。总之每次放学回来即使爸爸妈妈不在家，她也有热腾腾的饭菜吃。睡觉的时候，她和奶奶谁在一边，姑姑在另一边。蓝色的蚊帐中间挂着一个三片的风扇，打开会咯噔咯噔地响。她从小有个习惯，就是睡觉的时候喜欢抓别人的头发，在手指上缠绕，至今也没完全戒掉，而她摸过的最多的应该就是奶奶那一头中长的半黑白半的头发了，夜里当她手抓头发的时候，奶奶都会把她的手打掉，但据说，拿掉之后，她没一会儿就能重新找到。

奶奶有六个孩子，本来有七个，但那个年代生活条件各方面都有限，最小的那个便没留住。大姑姑，二姑姑，舅奶奶...奶奶一年要去他们家过上几天，每次都会带着她。她还记得，有次奶奶自己去了舅奶奶家，没有带她去，傍晚的时候，她就偷偷趴在床上，抱着奶奶的斜襟儿棉袄，把头埋在里面偷偷地掉眼泪，后来被大人知道了，还被嘲笑了一番。所以其实，她是真的跟着奶奶串了很多家门。

后来姑姑结婚了，奶奶就在她家和二伯家轮着过，每家一年，从她们家开始。只是没过多久，一天在堂屋吃饭的时候，奶奶突然拿不住了筷子，再慢慢地也握不住勺子，医生说是半身不遂，脑血栓。一开始能慢慢地还可以自己走，后来别人扶着可以走很久，再后来姑姑给她买了轮椅，就再也没离开过。就这样，奶奶从东屋搬到了南屋，一间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箱子的房间，没有窗户。所幸的是两个儿媳妇都还照顾的好，每天三顿饭，有时坐在轮椅上吃，有时躺在床上吃。大便小便也都扶着在轮椅上解决，偶尔会解在尿不湿里面，但也都会帮她处理干净。

奶奶生病的时候她刚上初中，住校，一周回家一次。回家的时候，她自己住在东屋。有时候半夜里会听到奶奶的叫声，她在喊疼，爸爸一般会起床看一看。天气好的时候，她会陪她在院子里晒太阳，帮她揉揉手指，或者勉强扶她走几步，她会帮她刷洗嘴里的假牙，和姑姑一起帮她洗澡，哥哥闲奶奶烦的时候她会护着她不让说。别人都说奶奶总算没有白疼这个孙女。但她知道，有的时候奶奶一直叫，她也会觉得很烦，也会冲她发脾气。只不过发完脾气，她会更加心疼奶奶这个大孩子。

第二年奶奶被二伯家接去，虽然只是前后排，可是她还是哭了。因为在这个家生活惯了，奶奶也不想离开，但谁都没有办法。子女有心赡养老人，老人又怎么会不领情呢！她以前不常去二伯家，但那一年，每个周末她都会去。每次去，奶奶要么坐在外面，要么睡在同样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但每次，她总会告诉她哪哪有吃的，记得吃一些。临走时，她总说下周会再来看她的。第三年她又回到了她家那间南屋。她初三，回来的时候，她会喊她的小名，跟她说话。那时候她基本上下不了床了，她给她擦身体，因为长期卧床，身上早已是一块块伤疤，青一块紫一块，基本没有完好的哪一寸皮肤。她尽量轻轻地，心里却很疼。

她走的那天，她完全不知道。她所记得的，是在她上着英语课的时候被班主任叫去，说是爸爸打电话来说奶奶没了，让她回家。蒙蒙地，她就坐着公交回来了，一路上都没有哭。就在走到离家只有一排人家的时候，看到了住在下面的大奶奶，她挺住，大奶奶拉着她的胳膊，对她说，哎呦，好孩子，奶奶没喽！一瞬间，泪水决堤喷涌而出，她忍不住。因为爷爷去世的时候是她们家办的事，所以大人们商量好奶奶的丧事要在二伯家办。当她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是穿着白色衣服或帽子不停忙碌的大人，他们在搭锅做着丧事的准备。走到堂屋，家里人告诉她，奶奶在二伯家。她走进的时候，她穿戴整齐躺在铺满草席的地上，油灯燃着，旁边坐着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她走到她面前，就站着看着她，不吭声地掉眼泪。旁边的人在说着什么。不知道那样站着哭了多久，姑姑见她过去她才离开。

爸爸说，没在奶奶离开的时候就告诉你，因为你初三了，就等日子到了才和你说。其实她想大吼一声，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或许还来得及见最后一面。但她没有，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她所后悔的不是没有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而是当时的她竟然只是那么傻站着哭，为什么她没有跪在她面前，摸一摸她的脸，她的头发，哪怕她的一根手指都好。

奶奶走后，突然家里平静了许多。南屋收拾了，放着杂物。姑姑不会每周都来了，她在夜里再也听不到呻吟了，妈妈也轻松了一口气。可是，也是在奶奶走后，这个大家庭就再也没聚齐过，奶奶的二女儿和三儿子闹了矛盾，老死不相往来。她再也没有一年里走那么多亲戚，可能是小时候这家那家跟着奶奶有了很多，长大后她便不再喜欢走亲戚串门，有些人家永远也不会再去。奶奶走后，家里拆迁，搬了别的小区，妈妈说，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因为小区里的楼房奶奶很难住。

六七年的时间里，她慢慢地在长大，放假的时候也会去给她烧个纸磕四个头，她希望她在天上的某个地方看着她并感到欣慰。记忆里，她还是那个不知疲惫，爱干净，永远在忙碌的老人。嗯，时间有泪，不是无悔，所以每每静下心来回想的时候，还会泪流满面，因为那是心里一块很柔软的位置，她轻易不去触碰。

时间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