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夜深   独坐   电脑旁 ­

孤灯 怀念  清明前 ­

父亲， 从现在开始回忆…… ­

一. ­

他说自己很幸运，在国家最困难的那段时期，遇上了部队挑兵，据说那次去了很多人，但挑上的只有两三个，他是其中之一。说到这里，一脸自豪。 ­

他说自己枪法准，在新兵训练时，枪枪中靶，连长官都惊讶，这哪来的娃，枪法这么准？ ­

他说，自己的手雷也抡得不错。还说，有次，一个士兵在实弹练习时，手雷扔漏了，幸好连长一把踢开，要不，性命难保。 ­

小时候，总爱趴在壮实的身体上，好奇地抚摸着他在右侧大腿的枪伤，他说，这个伤痕让他立了二等功，让老家盖上了房子，并娶了母亲。 ­

…… ­

夜深了,手执一张照片,眼前的这个人让我陌生,回想二十几年,我竟不了解这个朝夕相处的男人，他曾孤独过吗？曾脆弱过吗？是否曾像我一样，害怕老去，害怕失去？我不清楚，也从未认真想过。 ­

深邃的眼神里是期望、骄傲、担心或者，爱？ ­

二. ­

永远不知道父亲的酒量，据母亲说，父亲有醉过，醉了就唱歌，不像其他人，醉了骂爹娘，斯文。 ­

父亲会抽烟，会喝酒，却从不在儿子面前表现，父亲说那东西伤身体，于是我也不抽烟不喝酒，我不知道这是否算是好习惯，但可以肯定的是，许多年后，他儿子在餐桌上自嘲是“一杯倒”时，心中莫名透出一点感伤。是的，他想父亲了。 ­

…… ­

父亲说自己和母亲一样，是那个年代的苦孩子，上课没有椅子，站着听课，饭不敢吃多，因为在他身后还有弟弟妹妹，父亲是长子，在那个年代，自然要承担起一些责任。就像许多年后，他一人主动承担起照料奶奶的责任。尽管我和母亲一样，认为是错的。父亲倔，一次又一次往返廉江、安铺两地；理由是那几个所谓的叔叔，连生存的条件都得不到保障，何妄言照顾？可是父亲，你可否明白，他们也是要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 ­

你的责任感，纵容了你所谓的兄弟，伤了母亲，也伤了我。 ­

今年，寒流再次来袭，我开着电车，小心地穿梭各条巷道，想起往年，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条路……一阵寒意，手变得冰冷，我明白，有些伤痕，永远难以磨灭。 ­

三. ­

我对父亲说，我要回湛江做广告策划，他不再说什么。那一年，我24，他54。 ­

小时候,总觉得父亲是座难以跨越的山；后来年少轻狂,我的倔强像极了父亲的固执，于是有了顶撞,有了冲突,有了经年的战争；两个男人，争吵过，冷战过，反抗与被反抗，征服与被征服，好了又吵，吵了又好，命运纠缠不清，没有对错，没有是非。 ­

工作后，经常接到父亲的电话，总是那几句问候，总是那几句答复，我知道，父亲一直想我把工作稳定下来，只是这一次，我又固执地选择漂一族。我以为这是一场胜利，二十几年的战争终于有了我想要的结局，只是回首一瞥，那些白鬓顿时让战争变得荒谬。 ­

一个冬夜，母亲来电说父亲最近动了个小手术，从身上里拿了些“脂肪球”，忽然起了些担心，他老了，那些由黑变白的胡须，从坚强到脆弱，带着一路的风霜，这个男人终究敌不过岁月。 拨通电话，听着熟悉的嗓音， ­

“你找你妈吧”他说， ­

“不，爸，我找你……” ­

四. ­

大爱无言，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做作地说跟我说爱我，就像他从没有对母亲说过爱一样（至少我记忆中如此）。我曾固执地认为他们没有爱，要不，为什么总会有那么多争吵，小时候，总是看到流泪的面容，生气的脸板。 ­

那一年，父亲北上韶关找我，母亲送了他一台手机，每天都问天气冷不冷，有没有穿好衣服，饭菜是否习惯？她知道父亲有轻微的支气管炎，天气一变，就容易哮喘，父亲耐心地回答着，并询问家里的情况，这一次，父亲没有说，爱…… ­

我在韶关那几年，家里买了台助力车，父亲很高兴，傍晚总带母亲兜风，有时周末，母亲也爱跟着父亲到郊外摘草莓，荔枝。那是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只是，父亲也没有说，爱…… ­

零七年冬至，母亲催着我回家吃团圆饭，说还约上了小姨，难得。回到家里，父亲正忙着张罗饭菜，还是少不了跟母亲吵上两句；习惯了，这可爱的两口子，对同一问题即使持相同的意见，也会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切葱，母亲坚持要用砧板，父亲以脏为由，建议一人把手，一人切。母亲从了，父亲一时性起，说：“想不到这切葱还可以培养感情。”母亲一脸幸福。这一次，父亲隐晦地表达了爱意，却在一星期后，永远离开我们。我不敢问母亲是否还会想起这句话，我只是默默牢记。父亲，用一辈子教育我，什么是爱情。 ­

在日后许多日子里，母亲说常常想起父亲，想跟他拌嘴，想起他的嗓音，他的动作，她说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就这样离去。母亲说如果只是受伤了多好，即使是植物人，她也能照顾，也能牵手。我不敢接话，不敢问母亲是否爱着父亲；只是明白，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不只是书里生硬的描述。 ­

我知道父亲母亲的爱情是熬过来的，可惜我终究成不了父亲，她也不是母亲，八零后的我们总缺乏耐心与妥协，于是，有些爱情，总分分合合。暧昧虽近，爱情很远。 ­

四． ­

清明快到了，母亲又在耳边唠叨起来，父亲，您有什么交待的，就托个梦吧，您离开这个家后，母亲很寂寞，在她面前，我避而不谈所有关于您的一切，我害怕好不容易筑起的坚强会在瞬间支离破碎，在家人面前，我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消极。小时候，父爱如山，母爱如河。今天，我明白，终有一日，我也会成为一座山，守护着一个家庭，或许有天，您的孙子会打听他爸爸的爸爸，我会从容地告诉他，爸爸的爸爸是一位好军人，一位好父亲，一位好丈夫，一位好儿子…… ­

有晚，我梦见您的身影，醒来却恍若隔世。 ­

五. ­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幸运，正如不是所有孩子都有糖吃一样，幸福离你最近的时候，也是你离幸福最远，有些关怀，不能长期占有，有些问候，不能永远给予，有些命运，不能强求，有些片段，只能回忆。 ­

清明前夕，带上一路的温暖与感伤，随作一段断续的语言，怀念父亲。

                                                                                                                                                                                                                 ——作于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