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
我的大学老师在师生微信群里发了一组风光照片,是布拉格的,很美的一座城市。我故意把几张彩照处理成黑白的,在IPad 上端详良久,那个感觉就起了变化,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五十多年前。
我并没有去过那里,但是她留给我一些印象,这些印象回想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值得寻味。
六十年代初,我有过一段集邮经历。集邮册是用父亲一个旧笔记本,邮票的采集一是我家书信多,一是我行为不检点,经常光顾周边单位传达室外墙的邮信栏,悄悄撕下邮票。
集邮册就是一本知识手册,里面有几张中国与捷克斯洛伐克建交十周年的纪念邮票,进而又在地图上查到了这个国家的位置,首都是布拉格。知道了它是社会主义阵营的。这是第一印象。
1963年春,第二十七届世乒赛在布拉格举行。国内大人小孩都很关注,因为上一届在北京举行时,庄则栋丘钟惠单打双双夺冠,男团勇夺第一。全国饿着肚子兴起了乒乓热,城乡随处可见各种材质的球台。
在布拉格的成绩也不错,庄和男团再次夺冠,女团拿了个第三。人们能吃饱点了,兴奋程度也有所提高。侯宝林还创作了相声《我在布拉格》,赞扬中国乒乓球选手,发表在《人民文学》上,但没有听到电台播出。
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摄了纪录片,我是最先看到的第一批观众,当时在电影院里高兴的连小手都拍疼了。
激动之余,我注意到,布拉格体育馆观众们几乎人手一部照相机,甚至还带着镁光灯,简直不可思议。那时,我们全班同学中只有我家才有一部上海牌折叠式120相机,在卷烟厂宿舍大院有两部,那家的是华山牌135的。回到家还在啧啧赞叹,父亲告诉我,捷克斯洛伐克工业发达,人民生活水平很高。
这我深信不疑,因为我注意到,影片里的捷克人衣服上都没有补丁。
影片中,团体赛结束后,运动员休息了一天,看到各国运动员游览布拉格,到处是古堡、湖泊、草坪、树林,沙鸥在街头翔集。
我好羡慕中国运动员能够与外国人自由交谈合影,特别是李富荣与外国运动员合影后,互相转过脸相对一微笑,风采迷人。那一刻,我在影院座位上顿生嫉妒。因为上个月,我不懂事,在晋祠春游时,冒冒失失和外国使团的波兰人说了好多。被市里通报为外事事故,校长教导主任挨了批评,并仔细盘查我究竟说了些什么汇报上去。当时我想过,李富荣和外国人那么亲热,回来后会不会被批评?
这是第一次在影片中看到外国的城市,对布拉格的印象很好。
没出一个月,中苏公开论战开始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着《九评》。《人民日报》第四版一个整版的篇幅报道“反华大合唱”阵营成员国的表态,捷克斯洛伐克也在其中。我小小年纪为之沮丧,光它那个国名就让我说了好多次才利索了。这些大人们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五年后的一个早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突然报道,苏军及华沙条约组织军队二十万侵入捷克,占领了布拉格。几天后,周总理出席罗马尼亚大使馆举行的罗国庆招待会,借用这个外交场合,阐明了中国政府立场,严厉谴责苏修干涉别国内政,侵犯领土的霸权行径。这是建国以来第一次与美国及西方国家在国际事务中态度一致。
从广播中,听到总理的声音非常愤怒。我也很愤怒,那么美丽的城市,怎么能任由坦克履带碾轧?
又过了一年,1969年的八月,也就是苏联入侵捷克一周年之际。国内放映了纪录片,我们看到了苏军横行布拉格街头,看到了布拉格市民向苏军投掷石块,看到了市民们流着眼泪为被苏军射杀的同胞送葬。镜头一转,也看到了周总理在罗马尼亚大使馆讲话的场景,他一手拿着讲稿,不时地抬起头,神情严峻地给记者们拍照的机会。
这时的我已经长大,知道了好多故事,比如发生在五十年代的匈牙利事件。脑子就开始思考了,布拉格之春和裴多菲俱乐部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我们对相同性质的事件,态度却前后不一?
这个纪录片是在宿舍大院篮球场放映的,放映完,等着看故事片《列宁在十月》。我问身旁军宣队的干部上面的问题,他一个排级干部怎么能回答这样的问题?我其实是刁难。可这位老兄偏偏要自作聪明,他说:“苏联出兵匈牙利时,还没有和我们闹翻,出兵捷克了,已经和咱们闹翻了,所以,咱们要反对。”看看他傻不傻?这样的大实话都说出来了。
好多年过去,布拉格这个名字再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直到八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前去北京实习,在永定门车站下车,看到站台上卸货,有的货箱上印有Česká字样,我猛然想起那几张邮票,这些字母熟悉过,是捷克。看来还在和他们打交道。
八十年代最后一年冬天,布拉格不可避免地乱了,但很快平静下来。内部纪录片有这样一个镜头,捷克一个头面人物的一句话给我留下抹不去的印象,这家伙对着布拉格广场上人群说:“公民们!夜深了,请回家吧!明天一早敲你家门的将是送牛奶的工人,或者是邮递员,再也不会是秘密警察了!”
以后手头宽裕了,找个机会去布拉格看看,看看风景,看看现状。
2015,1 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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