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习惯早起。近30年来出于职业上的习惯,让他每天不得不及早赶到学校。那里,有他所任教的班级,任教的学生。
读书的那些年,那是我所熟悉的场景。天色还没透亮,路灯还没熄灭。窗外的楼下,只有三两的行人说话,以及,清洁工用扫帚扫地,“沙沙”传入耳边的细碎叹息。
父亲推开我的房门,开灯,用着命令式的语气,只为叫我起床上学。若再不起来,便要迟到!
念初中那会儿是走读。通常是早上出门,晚上才会回家。学校离家太远,走路单程都要半小时。中午和下午的伙食大多在学校附近解决,有时候突然厌倦在学校过吞糠咽菜的苦行僧的日子,便会临时决定跑回家。在家撞见父亲,父亲当时一个人在吃饭——他不可能预先知道今天我会回来。电饭煲里,也很自然而然没煮我的那份。见我回来,父亲却像是犯错了一般,放下碗筷,忙不迭站起身,还连连向我表示歉意。还把锅中那份让与了我。而他,却又径自舀了瓢清水,去煮了把面条。
我碗中的米饭被塞得满满,并且还余温热;父亲的碗却是空的,无声无息。他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用筷子搅动——铝锅里被蓝色火焰柔软包围的水煮面。他不说话,听咕咕的气泡在厨房灶间弥漫着。我知道,这咕咕的气泡,也即是天底下,来自父亲的最慈爱的声音。
为人师表的父亲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回望似水年华,于我最遗憾的,莫过于没有机会去听他的一堂课。高中的时候我们同在一所学校,他是老师,我是学生,却分属于不同的班级。有时候就某个知识点还有疑问,课后不懂,待回家问他,他的解答比我所在班级任教的老师分析得更为鞭辟入里。
高三之后,曾有作复读的打算。记得07年八月的一天,在补习班的语文课上曾写了篇作文。文中历数我在高考后得知分数的心境,题目起得讨巧,叫做《与君同舟,风雨如晦》。文中还提到了父亲,用的一句白描是“不苟言笑的脸”。那篇作文因为构思新奇,最终作为范文,还被语文老师在晚自习的时候当众念了;并且还因为名字偏女性化,以及笔迹隽秀的缘故,我还被那位语文老师误认为是了女生。
其实如今回想,“不苟言笑”这个词用在父亲身上,却还是大有偏颇,有且失真的。父亲为人达观,在家常以寻母亲开心为乐事。上周母亲来凯里看病,母亲和我在市府路上边聊边走,母亲就有说到父亲有时在家,会一个劲儿地咂吧咂吧,跟她忆往昔,感叹起了当年。“哎,当初幸好自己选择了教师这份职业。”父亲说得眉飞舞动,“若是当初自己学医,选择了医生,那么如今就得天天在医院转悠。整天跟病人打交道,还得闻着刺鼻的各种药味。又是医患关系又是医疗纠纷,那得有多心焦啊?”
明天是周末,高二补课的缘故,估计父亲还得早起。胞弟在家念书的这些年,估计耳边也没少听到来自安分守时的父亲的那清晨“起床命令”。
有时候清晨6点左右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我此时还在睡意,铃声扰了美梦,不耐烦,便也不接。心里怪憎父亲打来的电话为何总是这般的早。如今懂得,早起,更多的源于父亲他作为人民教师,在多年的任教中养成的那份职业使然。
我生愣地端祥着手机里保存着的与父亲站在一起春节时的合影。过往岁月,一圈一圈,痴妄而荼蘼,缠绕着年轮。沉香之屑,却已如江潮暗涌,渐透笛声。
清晨6点,开灯,轻手蹑脚地推开房门。画面,如同十年之前的那年那日,在夏至未至的恬梦里,有被父亲唤醒的软糯余音。
作于2012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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