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孤独的斑海豹

      斑海豹小胖，我们就叫它小胖吧，天生纺锤体的身材，缩起脖子，圆滚滚的，你不叫它小胖，又该叫它什么呢？

      小胖是一只孤独的辽东湾斑海豹。它每年来到辽东湾大辽河入海口枣木沟的时候，大约是中秋刚刚过去。而其他的辽东湾斑海豹正在韩国的白翎岛集结，准备回到老家辽东湾来。斑海豹在海水中的运动速度极快，每小时可达27千米。

      小胖相中了枣木沟码头的“拍子”，没人的时候，小胖就爬上来歇息，来人的时候，就溜下水去。这“拍子”这是渔民用泡沫板敷上木板捆绑而成，拴在船舷，用来渔船距离码头较远的时候上下船。枣木沟的渔民对小胖很友好，还为它拍了“抖音”。渐渐的，小胖也不怕人了，渔民刘长久还经常摸摸它的后背。渔民要用“拍子”的时候，还得轰它下水。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个多月以后，铺满辽河入海口滩涂的碱蓬草在大红大紫之后开始衰败，湿地的芦苇的也失去了夏日的翠绿逐渐枯黄干燥，浑黄的海水中红眼梭鱼、虾虎鱼、已经有尺八长，小黄鱼成群结队。这个时候，从白翎岛洄游而来的斑海豹开始在辽东湾时隐时现，它们在追逐鱼群，积累脂肪，因为严冬即将来临。这些脂肪使它们能像人类一样让自己的体温保持在36~37摄氏度。

      斑海豹每天的食量大约是自身体重的十分之一。辽东湾有多条河流注入，河海交汇处，有极其丰富的海洋生物。富集的鱼群也是斑海豹远道而来的主要原因。上世纪30年代，斑海豹曾有近8000只，按此计算，斑海豹一天就得从辽东湾捕食8万斤的食物。现在的辽东湾斑海豹约2000只左右，斑海豹数量锐减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海洋的污染，加之渔业的过度捕捞，致使它们的食物越来越少。

      也有聪明又偷懒的海豹，它们能根据马达的声音判断那一条渔船是下挂子网的，当挂子网渔船出港的时候，它们就跟踪尾随，当渔民下网之后，它们沿着挂子网来回寻索，把撞到挂子网上的梭鱼摘下吃掉，省下追鱼的力气。斑海豹有极强的潜水能力，最深可达百米，最长时间可达二、三十分钟。曾经有一次，海豹掀翻了三道沟渔民老宋二哥的小船。其实，斑海豹没有那么大力气，只是宋二哥的摘挂子的渔船太小，斑海豹打了一个翻滚，宋二哥一个趔趄，把船弄翻了，好在宋二哥水性了得。

      虽然斑海豹是居于辽东湾海域食物链顶端，但它也是害怕人的，当它们发现有危险的时候，就从滩涂上滑到海水中潜伏。像是孩童在在滑梯上打哧溜。当人们十分靠近它的时候，斑海豹会有应激反应，张开尾鳍，发出低吼声。

      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越过蒙古高原，降临中国最北海岸线。湿地的芦苇彻底干燥，芦花在北风中飞舞，飘落的苇絮会糊满网眼，辽东湾的渔民盘算着这一年的收获，收拾好网具，渔船上坞了。一场接着一场的寒流，辽东湾的海面开始凝结。冰块先是碗大，再是锅盖大，再后来时桌面大，一团一团的。夜晚温度迅速下降，圆团的冰块开始勾结。潮水来了，突破了冰的勾结，把冰排推向岸边。一次又一次的勾结、突破、推举、累积，在小寒和大寒的节气里，辽东湾终于被冻成了茫茫冰海。

      辽东湾巨大的结冰区，却是斑海豹巨大的产床。每年的1月到2月份，斑海豹开始产子，在楚科奇海、白令海、鄂霍次克海、日本海……辽东湾结冰区是斑海豹8个繁殖区最南端的一个。

    刚刚出生的斑海豹一身白色的绒毛，俗称“白袍海豹”。母海豹丰足的乳汁营养亦十分丰富，迅速催肥小海豹的身体，足以抵抗冰海的寒冷。但是这时的“白袍海豹”还不能下水，中空的绒毛吸水，会使小海豹沉没的。辽东湾斑海豹产子要在有缝隙的冰排上，幼崽留在冰排，母海豹可以随时下水觅食，遇到危险，也可以带着孩子迅速撤离。

      一个月内，每天母海豹要给小海豹哺乳十次之多。小海豹的白绒毛开始褪去，它可以趴在母亲的背上下水了，逐渐，学会了游泳。虽然小斑海豹不能马上觅食，但是体内的脂肪可以支持它六周之久。

      这个时节，辽东湾的春季来到了，一场场大南风迅速缩减辽东湾的结冰区。大潮终于拱开了三道沟、六道沟、八仙岗、酒壶嘴、红塔站厚厚的冰层。农历二月十七，大潮，潮水喤喤地淹没了圈岗子、黑岗头，又向入海口涌来。被潮水解体的冰排水鱼贯而入。斑海豹三五成群，卧在冰排上，随着潮水，进入三道沟、六道沟。冰排大大小小，也有海鸥、砺鹬、鸳鸯、秋沙鸭站在上面。海面的冰排随流成行，辽河入海口犹如一场盛大的游行上演。

      身体健硕又是独眼的斑海豹可能是头领，它的一只眼睛可能带打斗当中失明，曾白内障状，保护斑海豹的环保人士多年拍到它，就称他为“独眼”。回家的仪式由“独眼”率领，冰排至六道沟处，它仰头高吼几声，像是呼朋引伴，又像是向外界宣扬：“我又回来了！”斑海豹是用声音传递信号的。

      阳春三月，百八十只辽东湾斑海豹就踞守在门头岗的滩角，晒太阳。海豹的头领居中，四周横躺竖八的可能是它的妻妾，边缘有海豹放哨，时不时抬起头四下张望，小海豹和好动的孩子一样，在水边玩耍，遇到危险，也是最先潜水而逃。

      这些年来的环保NGO和政府管理部门的宣传和保护，渔民都知道斑海豹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开始对它们敬畏，也不伤害它们，斑海豹越来越不怕人了，近距离观察，再也不惊恐逃窜了。即使大潮来临，淹没了身躯，斑海豹的头尾翘起来，依旧懒洋洋的卧在那里不愿意移动，直到潮水把它淹没才肯游走。

      门头岗，是辽河入海冲积而成的海中滩涂，逐年抬升，上面已经开始长碱蓬草和芦苇。海潮从两侧每天两次涨落，滩尖子被潮水冲刷，形成陡坎，斑海豹可以随时上下，觅食和逃离，这里最适合斑海豹栖息，这里是它们不知道多少次被“动迁”的新家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它们的家在盘山县小道子老渔港，后来有迁到六道沟。因为人类活动总是侵占它们的地盘，辽东湾天然岸滩的破坏，压缩了斑海豹生存的空间。

      斑海豹是先于人到达辽东湾辽河入海口的，人类在发展自己的同时，想没想过要给先到的斑海豹和鸟类留出足够的生存空间呢？这里是我们人类和野生动物共有的家园。

      斑海豹在产子之后的1-2个月后就开始发情，这个时候，雄海豹会开始追逐雌海豹，一只雌海豹后面往往跟着数只雄海豹，但雌海豹只能从雄海豹中挑选一只，在水中交配。斑海豹妊娠期也是十个月，一胎只生一只。据研究海洋哺乳动物科学家马志强老师说，斑海豹的寿命大约在30多年，有资料记载，斑海豹最长寿命到达了43年。一只母斑海豹一生可以生产20个小海豹。辽东湾斑海豹在辽东湾完成了孕育和产子，去韩国的白翎岛只是度假而已。

      五月的辽河入海口湿地草长莺飞，去年冬天被收割过的湿地冒出嫩紫色的芦笋之后，很快就葳蕤一片了。新的碱蓬草在上一代枯黄的碱蓬草丛中冒出嫩芽，淡红色的。

      候鸟一批批落，又一批批飞走。也有留下的，比如黑嘴鸥，在滩涂和潮沟里觅食沙蚕。有几只丹顶鹤似乎也不想再长途跋涉了，留在入海口的湿地恋爱、产卵、孵雏。反嘴鹬低着头，弯弯的喙在泥里扫荡……它们和斑海豹之间没有敌意，吃饱喝足的斑海豹也懒得搭理它们这些飞来飞去的小轻盈们，任由它们在自己的身边走来走去。

      几天之后，悄悄的，门头岗滩尖子的斑海豹就少了一批。数十只的黑衣红眼红喙的砺鹬站在斑海豹栖息过的地方四下张望，似乎也在纳闷，那些胖墩墩的伙伴跑哪儿去了？再过几天，又少了一批，它们要从渤海绕上一圈，去黄海，可能夏季那里的鱼虾比较多。从斑海豹洄游批次的不一致，大约能分出他们有几个群落。落单的也有几只，三道沟的渔民偶尔看过，但是它们都不再上岸。也有误入内河的，有人曾在辽河上游、太子河上游发现过斑海豹。

    斑海豹小胖，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只是知道第二年深秋的时候它还会到枣木沟，还会找那块泡沫“拍子”。它的孤独和期盼，没有人知道，虽然有人很想知道。（2018-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