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寄“青红小院”（燕子）
今晚，不冷，我用暖炉烤糍粑。
圆形糍粑受热后中间渐渐膨胀鼓起，撑破表面漏了气，糍粑变平了。把糍粑放置一会儿，凉到温度适中时吃起来有一种素朴的香纯净的味儿。糍粑漏气，恰到好处。为什么人做事要一鼓作气？为什么人的心一旦漏气就了无生趣？为什么人的气太多又易伤肝？再想到车轮，气太足，行驶起来僵硬无弹性甚至爆胎，乘坐这样的车必定颠簸难受。反之，气不足，则车轮绵软无力跑不快，也易伤胎。那么，这气量，该如何把握？多少是好？关于计量与说明如字云纷踏至来。
思绪如此混杂，悖论频现，漫无边际。想起曾经的遥远年代，涉世未深，情思漫涌，意气风发时。在仲夏一些月明星稀的夜晚，在聚会或共进晚餐后，在酒后或电影或舞会散场后，和往日的同事在蒙自东郊的校园，我们互相手牵着手或手臂挽着手臂或肩并肩，在挤挤挨挨跌跌撞撞东倒西歪或假装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中开始胡言乱语或振振有词。和恋人或爱人分离的，诉说为何如此不人道；情感或思想产生各种迷惑疑虑的，或喋喋不休语焉不详或愤世嫉俗辩锋如剑……最后上演的保留节目，总是在夜晚宁静皎洁月光的笼罩下，在校园略显荒凉的操场上或细碎煤渣铺就的跑道上，在有限的几栋教工宿舍的空旷处，我们开嗓，用拟声的吼代替了语言的倾诉，释放了那些奔腾在脑海的互相角斗的小兽与潜藏在心底的情流：“嗷……呜……”，“嗷……呜……”一声声一个个像狂野中一匹匹孤独的狼的嘶吼。我们把手圈成喇叭状放在唇边，争相比拼谁的声音更像狼，谁的嘶吼声传得更远更高更抒情更酣畅淋漓这群年轻人，他们互相取了诨名：罗坏坏、郑经经、李师师、彭嚓嚓、许盈盈、酸溜溜、张兮兮、自摸摸、万妖妖……多年后，其中有的成了教授、院长、书记，有两人担任了两所高校的副校长。多年后，当我和那时住校的老教师已经亲切相处时，我知道了他们把那群年青男女午夜在校园的不寐溜达、拟狼声嘶吼与不表不快的概叹称作了“流氓”行为——对于离别与苦痛，对于迷思与青春激情奔涌的无能为力，对于言语的无力表达的极致之本能出声，对于即将面对的变局与未知，生活已渐入正轨的稳重的老教师们并不需要去理解，也不易于产生同情了。但那些岁月，却是彰显年轻与活力的最佳时段，是安放理想与挣扎、理性与激情的最好的庇护。
如今，我已是这个校园的老教师，当下的校园比那时的扩大了很多倍，漂亮了许多许多。而那样一种思绪的奔涌与诉说，碰撞与交汇，那样清晰尖锐的苦楚与疼痛、单纯与激越混杂交织的难尽其详无以言表都已渐渐平息消逝不见了。校园里的人们，不分年龄与性别，一个个像蚁工，几乎是单枪匹马地生活在忙忙碌碌与节点里。
时移世易，人心底的小火苗必须要消失？生命的小船必然就要驶入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状态？
想起“青红小院”，它是一处远在中国近代名城南通的所在，一处不起眼儿的平房院落，一处为安放年轻或不年轻的心灵而租用的小院。从朋友处知之感之，它仿佛是生命汪洋中的小岛，可资停靠，可补给，是课间一刻，放飞心灵；它是异邦，超于日常，在那里可度过别样美妙的时刻；它是经验的家园，予人以亮光及温暖；它是梦乡，亦幻亦真。
青红小院当然不是它原有的名字，这名字寄予了租客的安心与趣味。一群相知相惜的尘世游子在此小憩、聚会、健身、过节、别后重逢把酒言欢或共同抵御病痛，或感怀也相互激励与扶持。
这群人，他们在专业上文理有别，职业多样，在性别方面有男有女，在年龄方面或上有老下有小，或高堂中有人已牵彩云驾鹤西去，或有亲情爱情的护卫，但都需要群内人共通共融的抚慰。他们是孩子，是爱人，是父母，是友人，扮演着职场不同的角色，但总归是必须要只身面对社会的一员。
他们曾经一起度过中学的青葱岁月，走过大学的芳华年代，趟过创业或事业的沟沟坎坎，经历着生儿育女扶老携幼的磕磕绊绊，一起做梦或梦想成真……
他们与青红小院有满满的记忆。在那里，依稀记得曾经有过一只傲娇的孤独的鸡和它的咕咕叫唤，有过走失被收留又被送归主人的狗狗，有过小小的菜园子，有一棵枣树及枣树上半青半红的枣子，有多种悬挂或平放的健身器材，有过平躺着双手举起杠铃很man的中年男子和围观拍照的她，有过围桌而坐成半圆的摆pose凹造型的留影，有过鲜衣怒马或满桌的杯盘狼藉……他们从青红小院散场后在月光与灯光里勾肩搭背一字排开伫立街道中央的身影仿佛仍在那个夜晚，韵味悠悠。青红小院盛满了他们生活中可能的琴棋书画诗酒花与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或许是他们生命的悲喜交集处。
青红小院和曾经的蒙自东郊的校园何其相似，小院里的这群中年人和蒙自东郊校园中那群出离日常的夜游者在精神特质上一定有某种共通之处。区别或许在于年轻人敢于冲破藩篱率性恣意，中年人则是蓄积热力与能量待机喷发的活火山——对于循规蹈矩的人生，这已经弥足珍贵！
所谓成熟稳重收敛心性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鸡汤，一边儿去吧！那些火热的、真挚的、灵性侧漏的时刻，那些允许又笑又哭的允许细语呢喃或口不择言的空间，那些可以率性而为不加害他人的地方才是人间天堂，比如曾经的与想象中的青红小院。
青红小院不再只是一处城市中的平房院落，她是空间，也是时间轴上生命的青红之际。她在中国毗邻上海的南通，也在中国西南偏安一隅的蒙自；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也在二十一世纪的当下；在年轻人或半熟人们的心中，是温暖有爱的故乡，也是异彩纷呈的出发地与归处。
有青有红，半生半熟，有基础有发展的空间，有未来可期。愿一群群人从此出走半生，归来胜于少年。愿一个人或一群人，可以凭此活成一支军队，可单兵作战亦可协同发展；愿一个人或一群人，能因此成为自己的将军，戎马倥偬，心灵有序，外在可依。虽时光荏苒，愿人们可凭此青红小院无论气量盈亏，皆能任尔西东。
原本邀请燕子写一篇不论长短的番外，却发来一篇洋洋洒洒的华丽文章，了得的文字功夫尚在其次，更动人的是一份天涯比龄的共通心境，和时空纵横处的温柔快意。
2021～2022跨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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