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个人走着,似乎是哪里流了血……置身大雾,踽踽颤颤。觉得自己皱了眉,妈妈提醒我,再不改掉这个毛病,眉间就是永久的深痕,可是眼前场景纷乱,哪里顾得上。我在找什么,我不知道,只是猛地发现手里攥着一卷纱布,药味极重,高二那年做完鼻子手术,整个鼻腔就是这个味道。纱布慢慢散开,我笨拙的缠着自己,好多血,却一直搞不清要缠哪里。急,心里很急,急这个“我”似乎永远没有办法找到伤口在哪里……
(2)
有光好刺眼,有声音很吵。挣扎着睁开眼,好天气,昨晚似乎没有拉紧窗帘。
没有太多思考梦境的时间,今天要讲一天的课。
讲课,很好。至少我知道这8个小时,我不会受任何情绪的干扰。化妆的一瞬间,精力充沛笑容可掬,全然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睡眠不足。只是,心莫名的疼呢。
今天是个很成熟的课,意思是,深爱加喜欢。对于这样的课就意味着无论要不要备课,只要嘴巴一打开,所有的语言便顺理成章的跑出来,连停顿时间的误差都不会超过30秒。沙盘模拟课,学员照例很活跃,一切顺利。
突然一下,目光落在第三组最后面。瞬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远;我知道我的眉毛迅速聚到了一起;我明白我的心为什么痛。
那里坐着的人并不像他,只是眉眼有那么点痕迹,而已,“而已”而已。
(3)
5年级,我换了新的班主任。老师姓马,就真的叫马力,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路遥知马力”的马力。现在的我觉得这个名字很有趣,可是当时的我们严肃的谁也没笑,因为马力老师很美,而且还有点凶的样子。
发完新书,马力老师就顺理成章的给大家调座位。
从一年级起我就没有脱离过前两排,然后各种同桌都叫*鑫,第一代独生子的爸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这个字,他们的孩子还都是矮个子,好吧,总之,我就跟这群小鑫来回搭档。我们经常在烂了个洞的书桌上进一步乱写乱画,互相扎橡皮,在彼此的本子上画道道,每周都会因为洗桌布的问题大吵一架。
不过可不是人人都有同桌,比如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乔一。我是从来没有跟他正式说过话,当然更不会走得很近,最亲密的接触就是作为小组长收个本发个条。乔一那里是站不了人的,1.5平米的空间分四层全是破书烂纸。嗯嗯,四层,第一层桌面,第二层书桌斗,第三层座位,第四层地面。某学期期末,考前准备时老师从书桌斗里翻出一个一次性饭盒,打开看的时候里面长满了绿毛……
那时候的老师还是个戴眼镜的老同志,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了一句:“乔一啊乔一,你可怎么办?”所有人嫌弃地往后一躲,而且居然是无论坐在哪里的同学都往后一躲,比如我在第一排转身朝后看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地也往黑板方向一躲,好像这样就躲开了很多细菌。那以后,负责打扫的同学也不扫他那了,连检查卫生的同学都不检查那里了。
言归正传,调座位按大小个,男女各站了一排。我惊奇的发现,过了一个暑假,我居然长高了。于是用今天的话说,排完队我就只能“呵呵”了,因为我旁边是——乔一。没有任何悬念的,乔一成了我的同桌。不幸中的万幸,我们的座位不是他以前的那个位置,而且他没有任何舍不得的垃圾,只是一个人当了我的同桌。
马力老师面无表情的跟坐在乔一原位置的两位同学说:“你们两个自己收拾一下吧。”两名同学面无血色,恶狠狠的看着乔一。乔一一脸窘迫,居然还表示他会帮忙一起收拾。这之后,马力老师温柔的看了看我,饱含深情,好像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我用班干部的觉悟点了点头,终于懂了无声胜有声到底是啥意思。
(4)
我一直觉得人们长大以后从事的职业都是冥冥注定,比如我,现在每天以职业培训为生,在小学时候就初见端倪。
“乔一,我觉得你今天晚上回家应该剪一下指甲。为什么呢?指甲长了,碰到脏东西就会变黑,然后揉了眼睛,眼睛就会发炎,即使不揉眼睛,手也会干这干那……”于是,乔一第二天来上学真的剪了指甲。
“乔一,我带了香皂,体育课之后你应该洗洗手,这样翻书就不会把书翻黑了。”于是,乔一就真的拿着香皂洗手去了。我看着背影,还不忘用我妈的强调说:“把手腕也要洗一下”。乔一什么都没说,回来的时候真的洗了手腕。
我突然觉得,第一天换座位的时候我满心的悲壮就像思考“考清华还是考北大”一样没有必要。
乔一是个好同桌。比如,他从来没有扎过我的橡皮,也不涂乱我的本子;他跟我说话总是轻轻的碰我的胳膊,而且从来不大声;第一周更没有因为洗桌布的事跟我争吵过,因为他索性买了个新的。
我一直叫乔一“钢笔水小孩”,因为他总是弄得满身钢笔水。可是,新桌布用了几周,居然是我忘记了套钢笔笔帽,然后笔尖跟桌布犹如干柴烈火,只一秒就晕出一个圈。我看着那个圈,看着那支笔,然后看着乔一。乔一睁大了眼睛,惊恐万分:“苏靖,这不是我弄的。”
“是的,我知道。是我。”我沮丧的回应。
乔一舒了口气:“没关系没关系,别难过。”
“不完美了……”我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
乔一也许永远都不懂一个桌布,一个钢笔水有什么好沮丧的。他看了我两秒,然后把桌布换了个方向,钢笔水换到了他那边,我这里重新干干净净。乔一用数学书盖在了钢笔水渍,憨憨的冲我笑。
我突然发现乔一从来都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小邋遢”。他皮肤很白,然后头发和眼睛就都是棕褐色,随便活动活动脸就红扑扑的,笑起来两个酒窝,露出白白的牙齿。我第一次觉得,乔一其实很好看。
“乔一,你这周回去剪个头发吧。”我恢复常态,又发布了周末命令。
当然,作为桌布事件的回报,我帮乔一整理了本子。我把每一个翘起来的地方重新抹平,每一页破损的地方都用透明胶从后面粘好。乔一的字我是改变不了的,每个字长的都很像“蜘蛛”,不一定哪只脚就会踹到格子外面。但,只要把本子合上,还算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作业本。同时,我还义务的帮他讲数学题,不厌其烦循循善诱,真正做到有问题要讲,没有问题制造问题也要讲。
(6)
期末快到了,被语文占用的体育课。乔一因为错字太多被老师留在教室。我呢,跟女同学没心没肺的在操场上跳皮筋。
一节课没结束,乔一走过来我面前,一脸大写的囧。
我知道乔一一定是闯了祸:“乔一,你把书学掉页了?还是本子学散了?”
乔一摇头。
我皱着眉头,斜着眼睛,继续猜:“钢笔水?”
乔一还摇头。
“苏靖,你不要哭?”乔一两只手居然都抬起来手心对我,像是要提前压住我的情绪。“我把你的杯子打烂了……”
乔一是对的,听完这一句我就哭了。一个杯子,我就哭了,我的过度反应吓的乔一更加不知所措,女生们皮筋也不跳了纷纷过来哄我。
乔一接着解释:“我只是不小心,而且只是打破了盖子。”我哭的更厉害了。
“我已经买了个新的,只是跟你原来的花纹不一样。”乔一掏啊掏啊,从裤兜里真的掏出一个杯盖,隔壁小卖部供货版。我还是哭,其实,我的杯子也就是个小卖部供货版,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
“苏靖别哭了,乔一都赔你了。”我在安慰中渐渐不哭了。
很多年后我都记得当时的情景,也一直问自己是为什么哭?在那个年纪,我想我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已经确信,只要我委屈,乔一就会哄我,就会不知所措,所以我就是要委屈,就是要哭,然后在乔一的各种作揖道歉中傲娇的恢复常态。
(7)
六年级,开学大扫除。马力老师说,家长有时间的都来帮忙擦窗户吧。也是那一次,我见到了乔一的“妈妈”。
女生擦桌子擦门,男生打水拖地。以前的教室脏的崩溃,一桶水仅需一次拖布放入,顷刻墨汁色。乔一只好一趟趟出来进去,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马力老师走进乔一的妈妈,低声说话。我在旁边擦桌子,听个真切。
“乔一特别爱出汗呢,青菜吃的少吧?”马力老师绝对是带孩子好手,虽然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吃青菜就爱出汗,但是每次看到有人特别爱出汗的时候,我总忍不住会想他一定是青菜吃得少。
乔一“妈妈”应和着:“是啊,乔一一口青菜不吃。”
说着,乔一就进来了。马力老师就招呼他:“乔一,以后多吃青菜啊,听妈妈话。”
乔一明显害羞了,他不是好学生,却要面子的很。他看到我在旁边,冲我干笑了一下,又出去换水了。
开学了,我问乔一:“你妈妈让你多吃青菜,你吃了吗?”乔一第一次很粗暴的回答我:“她不是我妈妈!”
说完就往出走,几步又回头,看我楞在原地,又回来:“我亲妈在美国,小学毕业就接我去美国了。”我呆呆的点了点头,他没再出去,回到座位静静坐在我旁边。
(8)
12岁的我们变得很大方,每个人都承认自己喜欢班级里的人,往往一个人还喜欢好几个。然后还有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的,每天上演表白与反表白。
我和乔一很简单,他说他喜欢我,我说嗯嗯,我也喜欢你,还喜欢***,我一口气说了三个名字。乔一沉默了一节课,下课时跟我说:“苏靖,你睡觉的时候把四个名字放在四个墙角,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角就是你真正喜欢的人。”我照着乔一说的做了,可是每天早上醒来都不记得那四个名字到底安在了哪个墙角。乔一听了我的解释一声叹息,说:“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我说嗯嗯,我喜欢,当然喜欢。乔一笑着,看我的眼睛暖暖的,棕褐色都透了明。
当然,也有别人是喜欢他的。
比如,后面的大高个秦欣就喜欢乔一,秦欣比所有的女生和男生都高,她为什么喜欢乔一我真不知道,好在那个年龄,我们从来不问为什么。秦欣在最后一排,每天翻山越岭的传纸条给乔一,乔一就打开来跟我一起看,具体内容真的不记得了,似乎就是她喜欢乔一,苏靖有什么好之类的。纸条收到第十张,乔一明显不耐烦,就问我怎么办。
“直接告诉她不喜欢她呗。反正我都是这么跟别的男生说的。”
乔一点点头:“苏靖你写吧,你的字好看。”
我二话不说就在原纸条上回复:乔一说不喜欢你,苏靖代笔。
神经大条如我和乔一。当时的我们,从没有想过拒绝之前还要字斟句酌还有考虑对方感受,也不知道,在那个年龄被拒绝是不是也会真的疼。
总之纸条是传回去了,我俩还偷偷的回头看秦欣的反应。乔一推推我:“秦欣哭了。”
“哭了?哭了?怎么办?你课间去哄哄她吧。”当时的我真的一点都没有私心。
“不哄不哄,自己哭会儿就好了吧。”乔一的反应满足了我12岁所有的虚荣。
(9)
要毕业了,同学录开始流行,好贵的一本。乔一有好多零花钱,他买了一本。我可没有钱,于是我自己找家里漂亮的笔记本做了一本。
乔一说:“苏靖,你来写第一页。”我大笔一挥,各种星座血型嗜好生肖生日电话跃然纸上。
我把同学们排了个序,我有6个特别要好的女同学,还有2个每天放学一起回家的女同学,然后乔一被排在了第9页,我还工工整整的在那一页写上了他的名字。
乔一接过我的同学录,翻到他的那页,居然说:“我不写了。”
后面的两天,我反复让他写,他还是不肯。我一气之下就划掉了他的名字,那一页改成了别人,12岁的人都大条吧,别的同学也不介意,那页被写满了。而我和乔一似乎也不记得还有这段。
快毕业了,乔一说:“苏靖,给我一张照片吧。”好嘞,我挑了一张给他,自己还觉得挺好看。
我说:“乔一,你也给我一张照片啊。”乔一说:“我没有照片。”然后他写了他家的电话给我。
过了一周,中午休息乔一突然问我:“苏靖,我家电话多少?”我一脸茫然,电话电话,那张写的电话的纸,天知道它在哪。
“你家的电话是2635369。”乔一说完就走出教室了,这次头都没回。
下午课终于开始了,我并不懂乔一干嘛这么生气,但为了经营我们良好的同桌关系,我觉得我很有必要低声下气一次。
“乔一,”我满脸堆笑。我想我的笑容一定是乔一喜欢的,否则他的脸为什么一瞬间就柔和了很多。“乔一,我错了,我错了很严重,请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这些话以前都是乔一说给我的,基本上都是为了弄丢笔帽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怎么改过自新啊?”乔一来了精神。
“你再给我写一遍电话,我现在就背下来。”
8684546,8684546……不到一分钟,我混瓜烂熟。乔一还是不放心,第二天早上还考了我一遍,得到正确的答案,才心满意足的开始自习。
我们毕业了。我拿着毕业照给妈妈和表哥指乔一,说他是我同桌。妈妈和表哥都觉得他笑的好傻。可是,我看来看去,觉得乔一只是羞涩加不太会照相罢了,他的酒窝很好看。
(10)
小学毕业的假期什么都没干,轮流在奶奶家外婆家自己家的院子里疯玩。爸妈帮联系了更好的初中,在这所初中,也几乎见不到任何的小学同学。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QQ更没有微信,家里的电话小孩子也是不怎么让碰的。我们似乎毕业的很彻底,不会跟谁联系,也想不起来跟谁联系。
隐约记得初一开学的10月2日,乔一打了个电话给我,语气温柔,内容革命:“苏靖,你学习好,好好努力。我应该很快就去美国了。”12岁的我们没有什么离愁,至少我没有,我高高兴兴的跟他拜拜,连“以后常联系”这样的客套话都没说。
然后我搬了家,当然家里也换了电话。
然后初中苦读了三年,又迎来了毕业季。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这个假期终于可以独自跟同学出去聚会。
(11)
我甚至不记得聚会是怎么开始的。总之,我被大家找到了,然后一起去了江滩。天气很好,不热,有些晒,几个男同学脱了上衣挽起裤脚叫喊着跑进江里,几个女生也脱了鞋子娇嗔的跟在后面。
我和乔一坐在一块沙坡旁边。他说:“苏靖,你搬家了,电话都变了。我找了好几个同学才知道新的号码。”
我不太想说话,因为乔一,他在吸烟。我觉得乔一学坏了,在我的认知里至少好孩子是不应该吸烟的,而且我家里没有人吸烟,我讨厌烟味,讨厌极了。
乔一吸烟的样子很娴熟,吸时眉宇似乎有些矛盾,呼时表情又像解脱。
他见我不吭声,用拿烟的胳膊肘碰我的肩,还有点用力。我瞪了他一眼,起身往江边走,留下一句:“抽完再跟我说话。”
他没有跟上来,甚至都没有起来的意思,我回头瞟见他只是脸涨红了,轻轻的把烟拧进了沙土。
脑残的同学提议不乘车,大家一起从江桥走回去,剩下的人,包括我,居然脑残的同意了。年轻真好,总有时间可以恣意的挥霍。
我跟几个女生沿着人行道边慢慢走,不忘踢开我看见的每一个石头子。乔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在旁边,于是走着走着,几个女生就不约而同掉了队。
我也不说话,低头专心踢石头子,乔一也没说话,陪我踢石头子,每一次却都比我踢的远。总会有一个瞬间,上帝故意让两个人看上了同一块石头子,乔一一脚踢飞了它,而我绊上他的小腿,于是他恰到好处扶稳了趔趄的我。
我站直,他却没松手:“苏靖,没抽了呢。你看,没有抽了呢。”我看着他,正好面对着太阳,只好眯眯着眼睛。他是金色的,头发眼睛连衣服,都是金色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轻松的表情。
“8684546,我是想告诉你我家的电话啊。可是,哪里找到人?”我说着顺势推开他的手,最后一个字说完却笑意分明。
他重新举起左手又推我,我往左倒又不忘拉我回来,我忍不住也去推他,可是一直碰不到。是啊,三年了,乔一早已经不是那个跟我一样高的同桌了,他已经高过我一个头还多,我们再也不会像小学那样势均力敌可以“互殴”,即使我在人行道上面,他在下面。
假期的后半部分,乔一和几个同学去了我的家,各个不把自己当外人,进门就散落在我狭小的家中每一个角落。我不是合格的主人,自己拿书看,也不招呼他们。乔一过来坐在我旁边,扯过我的书随便翻了翻又还给我。他还是不爱说话,好像有几次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
也许是沉默太久,也许是气氛有点尴尬,慢慢地,乔一显得有点不耐烦。“苏靖,我能抽支烟吗?”
“呵呵,乔一,这是多大的烟瘾才会让你跟我开这个口?”我心里默默的想。
换做现在也许我愿意试图去体谅,去问问这三年他都经历了什么。可是当年的我,只是一个被乔一喜欢的骄傲女生,他的这个问题足以让我从朋友里面把他划掉。
“乔一,你无药可救了。”我气愤而失望。然后不留情面的径直走到每个人面前,让他们一起离开我的家。
后来有人告诉我,乔一在我家楼下停留了很久,晚上又喝了很多酒,直到不省人事。
乔一,什么时候又喝上了酒!
(12)
我开始紧张的高中学习,乔一不知去向,实话说我也没有关心过。有人说他在美国,也没怎么好好上学。我觉得,听到什么都正常,因为我们不是朋友了。
高二的十一假期,那一年正赶上建国50周年,全民都在看阅兵,我的鼻孔里塞满了纱布,浓重的药味让我随时都能晕倒。我在前一天做了个鼻子手术,4岁那年被自行车撞到,一块骨头骨折却没人发现,一直到长大增生的地方堵塞了一侧鼻腔才知道事情重大。做手术的时候我一度觉得自己要死了,喉咙好像被口水黏住了不能呼吸,医生停下来让我吐掉口水,我吐出来的居然全是血。手术结束的时候,鼻子里就被狠命塞满了纱布。大脑缺氧,头昏脑涨,我看着阅兵眼泪汪汪。
第二天,开始了史无前例的打喷嚏,开始数到了100,然后到了500,后来超了1000.电话突然响了,找我的。我极不情愿的拿起电话,伴随着持续的热泪盈眶和喷嚏。
“阿嚏……你好。”
“苏靖,我是乔一。”
“阿嚏……乔一,干嘛?”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你感冒了?”
“没有。阿嚏……我鼻子做了手术,1000多个喷嚏了。”
乔一那边笑了一下:“是有人在想你。”
“想我?想我干嘛?阿嚏阿嚏……你有什么事啊?”
“苏靖,我妈妈在我身边。”
我没回过神。
“亲妈。”他补充。
我依然没明白。
“苏靖,我妈妈让我打个电话给你,她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
我皱着眉头,有点晕。
对面的人似乎咽了口水又屏着呼吸:“苏靖,嗯……你愿意高中毕业后来美国吗?或者大学以后?”
我完全呆住。对于我,这算什么呢?乔一,抽烟喝酒又不学习,还有我为什么要去美国?可怜的我那个时候没有学过任何的沟通技巧。我的回答干脆又直接:“乔一,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不想谈这个。最重要的,我不喜欢你。”
我说的是实话,我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喜欢一个高年级的学长,我想我甚至也不知道喜欢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乔一,在某种意义上,他在我的心里被嫌弃了。
那边是煎熬般的沉默。我却继续补刀:“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我挂断了。”
半晌,我听到几个字远远的传过来:“没有了,苏靖,再见。”没有盲音,他还拿着电话。我舒了口气,坚决的把电话放回了原位。
我跟好朋友聊天,我们互相分享着谁又多拒绝了一个男生,说的理直气壮,笑的面无表情。
(13)
恍惚是过了一个月,接到乔一的电话,他僵着舌头跟我嬉皮笑脸。
“苏靖,我喝酒了,喝高了。”
“喝高了?”我鄙夷。
乔一哪里还听得出我的语气:“喝~高了,我跟你讲,就是喝多了。”乔一俨然被酒精抑制了神经元,“苏靖,我其实就是没事……没事,告诉你我想你了。”
“干嘛喝那么多酒?”我的语气淡淡的。
“天~天都这样,喝了高兴~啊。我告诉你啊,我上个月还喝了一次假酒,喝完直接就……就进医院,醒过来的时候眼睛~看什么居然没有颜色。”
“别喝了,回家吧。”我皱眉。
“没……没事,我一会儿就回家……,真酒~~没事……”
“苏靖……苏靖!”乔一继续语无伦次:“我没事,打电话就是想说,想说……”他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大,“想说我想你了……”
“别说了,乔一。”我打断他,“别说了,也别喝了,回家,听到了吗?别再打给我了。”我重重的放下电话,莫名的火气挥之不散。
乔一真的没有再打过电话给我了,高考之后,假期再聚会,没有乔一。他们说乔一在美国,当群众演员呢。我听着觉得好笑又好玩。
然后我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生娃了……微信不知道怎么就火了,毕业后杳无音信的各种同学都拉成了各种班级群……大家在群里疯狂的找同桌,可我却找不到,群里没有乔一,也不知道他的群众演员当的怎么样了。
(14)
计时钟突然响了,我的课要进入下一个模块。我依然看着第三组最后面,那个学员也抬头看着我,嘴角笑了笑。他不是乔一,他有点黑。
培训中心离市区有点远,所以主办方安排我住在那里。培训中心环境很好,有湖有树,还有一个标准操场。我的脑子有点乱,去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回到房间,胡乱睡了。
梦中好像在跟一群学员宵夜,明明就是第三组的那个,可是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乔一,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我失控般的大喊:“不要喝了,不要再喝了。”可是乔一不看我,也听不到我喊。我感觉自己头发和脖子里全是湿的的眼泪,我知道自己做梦了,在那么静的夜,我却怎么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乔一,我不要你死,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15)
是的,乔一死掉了。
班级群里终于有人提到乔一,话是这样说的:“大家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咱们班里都有同学不在了。”
有人问:“谁不在了?”
答:“乔一,还记得不?乔一不在了。喝酒喝没了……”
乔一不在了,乔一不在了?我上下翻看,却看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大脑瞬间应激空白,我只是知道,他们在说乔一不在了,他们提到了喝酒,还提到了抑郁症。群里的同学唏嘘一片,也只是唏嘘吧,乔一羞涩内向,在大多数人的脑海里,他的样子从未丰满过。有人说他喝酒喝得停不下来,有人说国外就是寂寞很容易抑郁症,还有人说自己也在国外让大家多关心关心,然后大家互相祝愿身体健康……
我麻木的看着刷屏,只看得到“乔一不在了”。那种感觉有点像刀砍了手指,我看着眼前一道血痕喷薄而出,划出了美丽的抛物线。我知道自己受伤了,却不疼,只是麻。
我开始加所有可能跟乔一有交集的同学为好友,然后跟每一个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跟他有直接的联系,大家把打听到的拼凑信息发给我。
乔一几年前从美国回来了,到底是几年,没人说得清。总之,一事无成,挫败感很重,每天靠酒精入睡。
乔一从不主动找朋友,都是朋友找他,找他出来吃饭,他就喝酒,直到不省人事。大家试图不让他喝,却劝不住。
之后,乔一被诊断晚期肝癌和重度抑郁症。他不回美国,也不回家里住。每天一个人住在酒店。有朋友担心他,便常常找他出来玩,开始他也出来,后来便叫不动了,再后来索性电话也关机,完全找不到人。
去年10月,在生命的第35个年头里,乔一被发现停止了呼吸。亲妈没有从美国回来,舅舅草草办了丧事。
我开始窒息,五脏六腑拧成一团。我的记忆突然开了道缝,想起乔一说过10月2日是的生日,没错,国庆节的第二天,他打给我的每一个电话都是这个日子,而我从没留意。
我早已不在以前的城市,爸妈也不在。我看着窗外出了神:去年的那一天,如果我还在老房子,我会不会接到乔一的电话?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他经历了什么,我想知道生命的最后他是怎么过的。
(16)
周末的时间,我特意回了一趟家乡。现在的高铁真的方便,以前的天涯都变成咫尺。
在床底下终于翻到了小学的东西,有同学送的礼物,有照片,有同学录,还有我厚厚的日记。我逐一翻看,百十张照片,却没有乔一,乔一曾说过他是赌神不照相的;同学录,乔一的那一页换了别人的名字,还留着涂改的痕迹,我突然懂了,乔一只是受不了他不是第一个,所以宁可不写。
没有乔一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乔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世上绕了一圈,又走了。我甚至觉得,他是自己想走的,这个世界不太适合他。
晚上,我坐在床上翻日记,找到1999年10月2日,上面写着:乔一打来电话,说他妈妈也在,说喜欢我,问我要不要去美国……
再后面的某天写着:乔一喝了酒,打给我说想我,我说别再打给我了,我觉得他无可救药……
我合上本子,眼前变成了另外的画面。
这个夏天,夕阳温暖又澄静,金色的乔一并肩走在我的身边。我低头踢着石头子,乔一扶着我的肩:“苏靖,我好好的呢,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我眯眯眼看着他在阳光下金色的身影,视线模糊了一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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