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十三日，夜，金陵，皇宫。偌大的奉天殿内，稀落地站立着三个人，其中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身着衮龙袍，面色苍白，不安地望着殿外冲天的火光。此人乃是大明第二位皇帝朱允炆。朱允炆的身边站着一个老太监，低首垂眉，淡然入定，似乎对殿外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面对皇帝的则是一位身材修长、目光炯炯的蒙面人，一袭黑衣在夜色的衬托下形如鬼魅。

四年前，明太祖朱元璋驾崩。因太子朱标早逝，朱元璋之孙、朱标之子朱允炆继位，史称建文帝。建文帝为加强中央集权，采纳大臣齐泰、黄子澄的谏言，推行了一系列削藩措施打压各地藩王，终引起太祖四子燕王朱棣的强烈不满，借朱元璋“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的遗训，于燕京起兵，挥师南下，发动“靖难之役”。战事持续四年，北边是有着卓越军事才能的燕王，南边是经历过朱元璋大清洗后将才凋敝的朝廷，北军以少胜多，屡战告捷，南军渐渐不支，皇城金陵告急……

厮杀声渐渐逼近，战士临死前悲怆的吼声不绝于耳。见情势危急，蒙面人躬身道：“陛下，先师仙去之时，料到燕王必反，特命我助陛下于危难。如今战局已定，城破在即，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随我突围，存有为之身，继尔传檄天下，共讨篡逆。”

朱允炆长叹一声，摆了摆手，说道：“令师有通天纬地之能，朕自小佩服，也深感先生冒险相救之义举。只是君王当死于社稷，岂能临阵退缩？朕忝居皇位四年，没能给百姓带来安定与和平，反而招来这场浩劫，更让千千万万的大明军士沦为孤魂野鬼。而今一败涂地，无颜苟活，朕情愿一死以谢天下。”

皇帝缓缓从书案上取过几卷书和一个画筒，交于蒙面人道：“此二物关乎天下气运，朕将它们托付于先生。其一是皇家秘典，名曰《万法归元经》，原是太祖皇帝广罗天下道家典籍，命才智之士修编，历时十载著成的修身之法，可惜皇祖父不及研读便已驾崩。朕曾与方学士看过此书，书中所述皆为运气吐纳之法，晦涩难懂，奥义深邃，像是一部极其高明的武功法门，朕自是不屑，但对学武之人乃是至宝。画筒内收藏的则是太祖所绘的大明宝藏图。当年太祖在鄱阳湖大败陈友谅，尽得其荆、襄多年经营所得财富。太祖深谋远虑，将一半用于军费，另一半藏于一不为人知之处以备不时之需。朕死之后，皇叔必然称帝。若他是位善待百姓的好皇帝，则从此休养生息、天下太平。但如若他荒淫暴虐，奴役百姓，则请先生寻一才能有志之士，赠二物，兴义师，伐无道，还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蒙面人双手接过，饶是他修为深厚，仍是感到手心的沉重，手臂不免微微发颤。朱允炆交待完毕，对蒙面人一揖到地，负手向内殿走去，一扫之前的惶恐之情，口中吟道：“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竟是曹子建的《白马篇》。此情此景，他应该当是想起了同病相怜的曹植，一个被兄弟所逼，一个被叔叔所迫，为了皇权妄顾亲情，千古同叹。

蒙面人嘉许道：“想不到陛下文弱的外表下也有如此铮铮铁骨，危难关头仍以苍生为念。陛下所托之事，我定当办到。就算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愿效法荆轲、专诸，万军中取逆贼首级。”

朱允炆闻言转身，大喜道：“先生剑术神通，若肯出手，自是极好的。我此去无忧矣。”

蒙面人又叹道：“我隐世已久，本不愿插手世间事务，只是一来先师有命，要我保陛下周全，二来陛下仁慈，我不忍坐视，所以……”他突然打住，迅速欺身，凌虚点指，封了皇帝几处穴道，朱允炆不及反应便已一动不动地靠在了蒙面人的身上。

一旁的老太监见多识广，知道皇帝只是被点了穴不能动弹，是以并不紧张，凑前问道：“侠士准备如何带皇上脱身？”

蒙面人道：“不劳公公费心，我自有办法。”

他对着空旷的大殿幽幽说道：“四使安在？”话音刚落，殿门口便多了四个身影，同样黑衣蒙面装扮。四人单膝跪地，齐声道：“请宗主吩咐。”

蒙面人命令道：“尔等速去寻找身形和皇上相似的人，生死不论，带来此处，切不可被叛军发现。”

这时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死人，没多久，符合条件的尸体就被带过来了，是宫中一名和朱允炆年纪相仿的太监，服毒自尽的，没有外伤。老太监会意，迅速将皇帝的龙袍和一些随身饰物换到那具尸体上，又从内殿取来了朱允炆准备自焚用的油浇上，用烛火点燃。

火焰迅速吞噬了尸体，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稍倾，尸体就被烧得面具全非，除了身上一块皇帝的玉佩和龙袍上残留的金丝，根本辨认不出死者生前的模样。蒙面人点头表示赞许，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老太监向朱允炆跪下，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哭道：“今日和陛下一别，今生永不再见。望陛下善保龙体，老奴九泉之下亦感欣慰。”

蒙面人明白他的意思，只有皇帝的贴身太监殉死，才能瞒过老谋深算的朱棣。再看那太监，嗑破一颗红色药丸，立时毕命，躺在了烧焦的“主子”边上。

蒙面人不忍多看，挥挥手道：“走吧。”背起朱允炆一闪出殿，跃上屋顶，动作快如闪电，身法丝毫没有因背了个人而有半分顿滞。四使紧随其后，六个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却说朱棣攻破皇城，殓“朱允炆”尸首，而后登基为帝，诏告天下，建元永乐。为加强对朝廷和民间的掌控，朱棣恢复建文帝时期被废除的锦衣卫制度，以此监视文武百官和中原武林。《明月侠心》的故事，从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