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一名奇特的女子。因为高过普通男生一大截,所以以前的所有课间操时间,她总是会站在倒数几排盯着我在第一排的后脑勺,我一回头,就会看到她削瘦的脸和当时喜欢翘着的、极不老实的短头发。初中分座位时,我从未想过,她会成为我同桌,也从未想过她会是我日后的死党。
老张了解我,胜过我自己。她知道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时耳朵比脸更红,知道我竞选学习委员失败后就对当班委有抵触情绪,知道我不敢爽快答应当英语科代表是对老李头有愧疚之情;知道我渴望把难打理的头发剪短,知道我折纸最烂,知道我爱看什么样的书、唱什么样的歌、上哪门课最高兴;了解我讨厌什么样的人,又会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清楚我经历了怎样的暗恋、初恋和失恋。她亲眼见证我从矮到长高,从瘦到长胖。
相反,我对她却了解得越来越少。我能从网上看到她最近开心还是失落却不知缘由,看到她在努力学习钢琴、手工、绘画和舞蹈却不知进展,看到她走进某个幼儿园实习,看见她和朋友融洽亲密,看到她步入热恋、又陷入失恋,看到我不在近旁时她所有精彩绝伦的日子,但不再明白她偶尔的烦躁和伤感。
我们鲜少联系,从大学起。四年里见了不到四次,她明白我不谙熟维系感情的方式,更不擅长,我清楚她和我一样。虽然她和我在同一座城市,甚至好几次就在相距不过四五公里的地方匆匆来去,却从没有一次重逢或偶遇。突然觉得重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大得让人无所适从,大得想念无处安放。但她永远是我最重要最亲爱的朋友,我曾经热衷于上课时和她一起折千纸鹤、开小会、画漫画里的大头美女,也热衷于下课黏着她、赖着她,对她腻腻歪歪、撒娇耍赖却从不嫌肉麻;喜欢在周日晚自习前躲着吃她从家里带来的糯米饼,上面用韭菜叶子摆着歪歪斜斜的笑脸;喜欢和她一起画一人一半的黑板报,尽管她每次都会毫不留情地吐槽我画得有多丑;喜欢她每一次拿着饭盒牵着我和老王冲向的食堂;喜欢每一次和她挤进人群又挤出人群买到的苕皮糖。也许她永远不知道,那些我文静、内向而又异常沉默的初中几年,我有多么感激她的陪伴和包容,感激她姐姐般的照顾和温暖。时隔多年,我已经忘了初中我换过几个同桌,也不再熟稔他们的名字,但惟独她,在我的生活里留下温柔的一笔。我深深地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失去记忆,就像《别相信任何人》里的克丽丝一样,忘了所有人,她也会向克莱尔一样,不顾一切让我记起,救我回来。
她站在楼梯口拥抱并庆祝我脱离高一上半年实验班的地狱生活时,是我高一一整年笑得最开心的一次,我终于可以在那黑暗无光的日子里找到一丝阳光,一丝她在我附近就能给予我的安全感。她在楼下,我在楼上,时不时我们会躲在教室门口说悄悄话,每次看她高高的个头猫在我们教室门口眯着眼睛找我的时候,感觉像丢了孩子的长颈鹿,不过这种比喻我从来没和她说过,估计她听了不会太高兴。
那时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初恋,叫开心的一个家伙,名字我还记得,但我不会再说,因为伤她至深。模样却已经毫无印象,自始至终我没见过真人,倒是看过照片。他配不上她,当时看见照片我就这样想,但我没有说。如果当时我说了,她是不是不会那么受伤呢?后来我这样想过,这样的想法曾让我一度非常懊悔。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却记忆犹新,大概是我当时的不作为,让我失去了原谅自己的能力。但她不会责怪我,我一直觉得,她明白我在感情处理上是多么迟钝。
这么多年来,她努力追寻自己的幸福,谈过几场恋爱,又分了几次手。我已经很少能知道其中的繁枝细节,我这个不在身边的朋友,到头来变得不够朋友。我只是了解不管她在哪里,她都没有忘了我,偶尔我们会在网络上闲聊,她开始变得越来越成熟感性,而我却变得愈发笨拙和木讷。但我们心底深处都明白,不管生活是不是会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不管日子把我们熬成怎样。等聚到一起时,我们还是会像从前一样,把屋里桌子上堆满零食,然后双双瘫倒在沙发上看书、看电视、玩手机,把自己的臭脚搭在对方的肚子上,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一起手挽手去逛街血拼,嘲笑对方又胖了,然后买更多烤鸭和凉面;一起吃我的黑暗料理,嫌弃地说一点儿也不好吃,我会赌气地怼回去,逼着她把碗全洗干净;一起看搞笑的综艺节目,望着对方大声傻笑;一起念叨老王,盼着什么时候我们三个好好聚一场。
这么多年,我们错过了彼此太多地喜悦和悲伤,但我记得,她也记得,我们是彼此,亲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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