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说,见人要说人话,见鬼要说鬼话。说鬼话的前提是要吃泥,也就是鬼吃泥。又有人说,煮不熟的夹生饭不要吃,那是亡人摄了人间烟火,留下夹生,这就是鬼嚼蜡。
开铺子的人知道,当铺还有“三不当”,即神袍戏衣不当,旗锣伞扇不当,低潮手饰不当。这些不当的物件,要么难以分辨,要么晦气惹灾。桃城却有这么一家铺子,南北之客俱迎之,无头之物,阴阳之器,无物不当。
这年深秋,铺子里来了位不速之客。来人带来一个包裹,打开看赫然是颗人头。老柜瞥了一眼来人,暗示左右不要声张。
老柜思忖一霎,笑口常开。
“客人从何而来,此等物件无法典当。”
“你这老头,不说是无物不当,再者我看你是不认识真宝。”
来人额头宽大,眉间距离丰富,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小店虽收天下物件,但客官此物却不值几两银钱,客人还是回去吧。”伙计们见有人寻衅却也底气十足,敢打出名头无物不收也就说明暗里大小通吃。
休得胡言,老柜呵斥了一声。“客人此宝值得五两银子,取五两给客人。”老掌柜赔笑,“客人你看可否满意。”
那大汉怔了一下,旋即开口大笑,“好,爽快,老掌柜说五两就五两,绝不还价!”
取走银子,却看那汉子大摇大摆走出门去,脚跟不沾地,太阳下没影子。
“关门摘幌子,今日不迎客。”伙计跟了老柜十多年,头一次见着他像今天这般着急。
穿过众多栏杆来到后院,只见老柜摆了条香案,点了一碟子醋,一把土,三支檀香。檀香点起,老柜打开包裹,那人头不腥不臭。老掌柜点了醋在那头颅的额间,抓起土撒了上去。这土不是普通的土,是门前街上扫来的万人土,阳气十足。
含了口酒,老掌柜开口一喷,大喝一声:“现!”
那人头慢慢消弭,一炷香的功夫却化成乐一滩烂泥,烂泥里有株灵芝,土黄色,散着股土腥味。
伙计喜上眉梢,“这可是件宝啊,没想到这灵芝修成人形。但又为何却是个死人头颅模样。”
老柜背着身,眼里看不出悲欢,“这不是灵芝,是土蕈芝。”
“土蕈芝?”伙计不解,赶忙问老掌柜请教。
“这是长在死人棺材板上的灵芝,一等灵芝纳天地灵气,二等灵芝取土石之精,这第三等嘛”......
老掌柜转身,伙计赶忙搬来太师椅子,这椅子也讲究,前年淘来的黄花梨。“老师傅你就说嘛,这第三类,第三类到底是什么?”
抿了口茶,老掌柜缓缓道来,“这第三种灵芝,长在棺材上,吸纳的是阴气戾气。这人分好人坏人,人不争气就变成了坏人,坏人死了不咽气又会变成鬼。这土蕈就是长在这些杂野之地,鬼神的珍品。”
一听说是长在棺材上的,伙计不禁感到一阵恶寒。老掌柜看向那人离去的地方,空中的云气似乎变了周致。
“等着吧,那人还会来的。”老掌柜向里堂走去,只留下伙计战战兢兢的站在原地。
抖了个机灵,伙计赶忙收拾好东西,关门谢客。
过了三天,又有人送东西来了。那是深夜,秋凉叶子落了,来人踩着叶子,一点声音没有。那人也是一个包裹,包物件的布却是破破烂烂。
打开包裹一看,是一件袍子。
“你看看,是不是苏绣。”那人披头散发,跟前日里来人似乎有着相同的气质。
伙计点起明烛,袍子上绣着对鸳鸯,乱针绣法,倒是值点银子。
“不知客人要典当多少银子”,当物一般当价不超一半,高息高利,这是行规。
“十万两”。
来人幽幽说道,伙计才注意到这人也是宽额头,眉间距离也是比常人更甚。
伙计一听又来了个找消遣的,深夜叫人起来便气不打一处来。
吵嚷声惊起了老掌柜,老掌柜询问了缘由,没多说话,说了声好,给它二十万两。
那人在当口前站了约莫半柱香,突然开口笑了。
“好了,钱收到了,我该走了。”
伙计疑惑,嚷嚷着真是见鬼了,最近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你遇着的不是人。”
老柜拿来袍子,攥起一个角,使劲一拉,转眼鲜艳的袍子变成了土灰色。
“烧了吧,绣是好绣,但是冥衣。”
小伙计面如死灰,老掌柜呵斥了他,“不做亏心事,莫怕鬼敲门”。
伙计做事如坐针毡,又是一个深夜,铺子里又来了一个要当东西的人。
来人是个老妪,衣衫褴褛,拿着只破碗,破碗里装满了沙子。
“小伙子,我要当金子,你看这一碗金沙子,能当个多少?”老妪说话像破锣,伙计见事情有蹊跷,连忙请出了老掌柜。
老掌柜定睛一瞧,赶紧让伙计去做饭。“老婆婆这是饿了,这碗金子,我给你一千万两,你看如何?”
老妪感激涕零,叩头感谢遇到了大好人。老掌柜赶忙将她领到了后房,请她吃饭。
白米饭,一碗黄豆子,老妪吃得津津有味。
良久老妪领了钱财,饭饱之后老掌柜留她下来。
“老婆婆近来可遇见了难事,非要典当这么贵重的东西?”
老妪吃了颗豆子,缓缓道来:“桃城有伙强盗占了田庄,又把田庄圈了起来,赎回田庄,一亩良田便要一石铜钱啊!”
“现在有钱的赎回田庄,倒与强盗一伙,哄抬物价,我们这些人,只能变卖祖产,我呀,是为了我那孙儿,有一块自力更生的薄田。”
“原来是这样,最近天凉,婆婆注意身子!”老掌柜故意多了一句嘴,老妪笑起来让人头皮发麻:“不妨事,走夜路,我们最擅长。”
“婆婆你家在哪里,改日路过,也好讨碗水喝?”
“城北就是,城北就是。”说完老妪突然不见,老掌柜吩咐伙计,明日一早,赶往城北。
清晨露水厚重,到了城北,赫然是片乱葬岗子。
几条野狗百无聊赖得从草窠子里跑了出来,它们刚从土里刨完食。
老掌柜点了一圈蜡烛,挨着土丘开始烧纸钱。烧了一天,不断刮着一圈圈的旋风。暮色沉沉,老掌柜起身的时候,发现未烧完的蜡烛,都断了半截。
“该吃饭了,该吃饭了,老掌柜,来吃饭啦。”四处传来森森的声音。
良久,老掌柜忽然一动不动,伙计去喊他,却发现他撕破了脸皮,他手上拿着一块皮,赫然是张慈眉善目的样子。
伙计早就吓丢了魂,一路狂奔逃回了铺子。老掌柜正在店里等他,一天没见,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
伙计看了看老掌柜,依旧是原先的样子,再抬头一看,当铺上的牌子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不归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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