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天空被乌云层层覆盖，寒气压境，雪片纷飞，一程千万里雾霭朦胧。北风冷冽，刮过无人的大街小巷，晶莹的雪花瓣孤寂地在天空中回旋打转。青年男子木讷地从隔离病房钻了出来，苍白的脸上无所谓悲欢，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慢条斯理地顺着螺旋的楼梯往下走。到了一层，他像漂浮的幽灵，静静地从趴在卓子上睡着了的守卫面前经过。
男子没有戴口罩，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漫无目的往前走去。他穿过医院后面空荡的小巷，踢到脚下的泥坑，摔了一跤，双手蹭在泥石上，毛细血管被磨破，渗出丝丝血痕。他面无表情地爬起来，径直赶路，似乎即便是刀子，也无法阻挡他的脚步。抵达主干道，面对陌生的世界，他毫无新奇感，笔直朝向马路对面走去，完全不明白红灯亮要等待的交通规则。此时，一辆载货大卡车，飞驰而来，当场将男子撞飞。他是一位医师，这是他拯救了一位病毒感染者的第二天 。几个小时后，医院的担架推着男子的尸体去殓房，与另一个推走的担架擦身而过，躺在病床上的正是小刀。
可怜的小刀，正义的小刀，身上的汞毒还没有完全治愈，却毅然决然地参与到抢救中去，与所有夜以继日的同行们一起抵抗这场病毒的灾难。他穿着大号的防护服，用纱布缠绕着红肿的双手，到哀嚎呻吟声不断的病房中去。医院的消毒已经做到最好了，进进出出都会消毒，防护服虽然紧缺，但总有社会人士筹集捐赠，医生的防护服每天一换。他果然没有辜负爷爷的期许，在ICU里抢救下三位垂危的患者。然而，他高估了自己，身体的中毒和劳累导致他抵抗力十分低下，他被患者传染了。
小刀再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走廊的安静，房门被推开，穿着防护服的母亲哭着冲了上来，却被父亲一把抱住。她瘫软在丈夫的怀抱里无力地挣扎着，泣不成声。过了好一会儿，哭声渐渐平息下来，吴锋扶起妻子，缓缓地来到儿子床边。医护人员担心院长和护士长会抑制不住情绪，扑向儿子的床边。于是，他挡在不远处，以防亲属控制不住自己。
午夜，几束光穿过医院的走廊分散开去，其中一道光径直飞向小刀所在的重症病房。次日，吴锋很早安排好了工作，再次来访。他太思念儿子，心里对孩子充满无限的愧疚。如果上天再给他们父子一次机会，他愿意放下严父的身段，像父亲吴铭那样，和儿子交心一次。他想要去表达愧疚，蹒跚地来到了床前，儿子却不见了。他疯也似的到处寻找，冲到问询台冲着值班护士大吼，联系看守人，无人知道吴锐的去向。儿子凭空消失了，就像近日出现的许多起失踪案一样，他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但他不知道，儿子此时正附着在他的防护服上。
他靠近儿子床单的一刹那，小刀就附着到了吴锋身上。病床的套单让他感觉有些冷，此刻，父亲的体温让他觉得好受多了。他并不清楚身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神奇的是他的双手不再奇痒难受，呼吸变得顺畅，也没感觉身体发烫。与此同时，他摸不到自己的眼、耳、口、鼻等一系列人类该有的东西，身体变得极度轻盈，虽然动弹不得，却有着惊人的吸附能力。小刀以为自己在做梦，医院里的嘈杂声依旧清晰可闻。暖心的是，他还听到了父亲的哭泣。他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亲在找他。原来，严厉淡漠的父亲，会因为自己的消失惊慌失措，这是他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父爱。
这是一场梦，他想。梦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他感觉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事物。更神奇的是，他的这些感觉都不是用眼睛看到的。空中悬浮的一些透明物体，有些就像纯净水一样，颜色透明，体内无杂质；有的是单细胞，可以看见DNA的链条，外壳鲜亮；有的外壳呈灰色，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空中异常拥挤，却不喧闹，没有任何叫喊、没有呼吸，似乎也不存在感情，微生物随着气流起起落落。这时候，穿着防护服的人类在他眼里成了庞然大物，每个人身边围着无数微小粒子，还有发光体的原子。小刀对这个视角看到的世界充满了好奇，眼前稀奇古怪的微生物，曾经都是实验室里的显微镜下的被观察着们，自己现在居然置身其中，仿佛就是其中的一员。这时候，旁边一个椭圆形的物体随着人的移动向小刀飘了过去，那团东西表面有包膜，包膜周围都是棘突，整个形态跟日冕一样。小刀惊了，那不正是实验室里观察的病毒吗？
吴锋经过一扇敞开的窗子，一阵飞吹了过来，小刀轻盈的身体也漂浮了起来，他在空中划行，经过形形色色的微生物，落在一个装着棉花的塑料袋上面，旁边还有一罐吊瓶和一套吊针，那是一个大号的托盘，穿着防护服的护士正端着药物和吊瓶，匆匆地赶往病房。
“大叔，体温量了吗？” 护士问。一位双鬓斑白的老人家虚弱地点点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护士伸出手取出温度计，拿在眼前看了看，然后，甩了甩温度计，利索地为老人换好吊瓶，转身离开了。小刀在护士撕纱布之际，小刀粘在了防护手套上，跟着手指粘在纱布上，被贴在大爷的针管处，随着吊顶液体流入血管中。那是一条静脉，密密麻麻的血红细胞组成一条鲜红的河流，小刀涌入浩浩汤汤的静脉之中，感觉分外奇妙，好似在沙漠里干涸了数月，终于喝到甘甜的泉水一般。温暖的液体让他身体开始发热、膨胀，接着一阵撕裂般的感觉在他身体里蔓延，不一会儿，身体的一部分分裂出去。那是一团不规则的粒子，直径约为60-220nm，不断变异。最后，长成了一个如皇冠一般的成熟形态。这还远没有结束，他的身体还在撕裂，分离出来的形态发育成熟后也开始持续裂变。没过多久，那条原本鲜红的河流混杂着成百上千的冠状杂质。小刀震惊，那不正是这次的病毒吗？
吊瓶的液体也开始往血液里渗透，一些体制弱小的病毒被毒死，变成一张漂浮的皮。不一会儿，更多的皮游动在血液的表面，也有更多的圆鼓鼓的病毒夹杂在其中。小刀顺着血流一直往前，进入到动脉之中，血流变得湍急，但病毒们无所畏惧，小刀确信它们没有感情。
他不再沉溺于微生物的玄妙里，小刀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他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病毒？还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极有可能是一场梦，因为这场疫情已经让自己心态崩塌，走火入魔。换个角度想，万一，这是真的，他变成了病毒，那么，这个城市现在的一片混乱不是就有了答案？小刀变得躁动不安，克隆体正在成倍数的增加，他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切，既不是来自他的指挥，也不受他的控制，是一种本能，毫无知觉的本能，就像水滴成溪，溪流入江河，江河涌入大海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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