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小孩

        人人都说世上再没有比笨小孩更笨的孩子了，别人家的孩子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脑子聪明，手脚灵活，只有笨小孩与众不同——总是笨笨的。

        笨小孩是个早产儿，可出生时除了体重略轻外，不痴不傻，四肢健全，没啥胎记露在要紧的位置，也没有其他娘胎里带来的怪病，理应是不必过分担心他的未来——笨小孩的母亲最初是这样想的。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母亲如何也要发愁到白发的。

        学前阶段的笨小孩当真是顽劣至极：上树掏鸟窝，下河抓鱼，白天满村子跑，美其名曰：路见不平好行侠仗义，夜里更是结党闹着要去山里捉鬼……此种种行径虽远不及山匪恶徒之辈，但村民们已然将对付此类恶人的方法借用在了笨小孩及其同伴的身上：走在路上碰到这群孩子迎面而来，定要远远避开，若无处可躲便将目光盖过路边的花花草草，快步闪过；平日里是绝不许自家孩子跟着他们瞎折腾的，若敢违之，必将以家法唬之。 

        刚入学那会儿，虽受了班规、校规的束缚，但笨小孩江湖豪气不减，常常在课堂上一副温顺小猫的模样，下课却是拉帮结派，打抱不平，这令老师头疼不已。笨小孩的母亲每每询问起孩子在学校的表现，老师只能又点头又摇头：“你家孩子与众不同，真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笨小孩的母亲想来想去也听不出老师这话是夸自家孩子呢还是贬自家孩子，本想再向老师讨个明白意思，抬头对上一张无可奈何的冷脸，便也识趣地点点头，讪讪地挪开了步子。

        倘若笨小孩一直按照这个路子成长下去，除了闹腾点，想必也是不影响大局的。有句老话可谓深入人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惜古人的智慧也有经验疏漏的时候。这不，十三四岁的笨小孩毫无预兆地性情大变：不喜热闹，偏爱独处，突然就安静了。这变化虽让人措手不及，却也使笨小孩的母亲安心了不少。

        改了性子后的笨小孩时常抱着一本书在桌旁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小伙伴们起初来约见时还会婉拒，到后来直接摆手，再来干脆躲着不见。笨小孩的母亲本就巴不得他不要再结群出去捣乱，一见自己孩子突然收敛心性，无比欣慰，便也帮忙编着借口打发这群小恶霸。伙伴们见笨小孩异心坚定，只当他是金盆洗手，另寻出路，便也不再将其视为帮内之人了。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落单后的笨小孩也乐得自在，并未有孤寂之感，反倒是在书中觅得一片新天地，怡然自得，甚是窃喜。书中道理种种，笨小孩独独将 “与人之交，淡淡如水”、“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之类的故事谨记于心，时刻督促自己校之仿之。久而久之，笨小孩竟也有了几分书呆子的模样： 不善言辞、不精世故、多愁善感、郁郁寡欢。

        时间一久，笨小孩的这种性子越发地不可收拾了， 在旁人看来，笨小孩大概是痴傻了吧。母亲哪晓得笨小孩此时的心境较与幼时已大相径庭，只当是笨小孩懒惰颓废，不思进取，常常严厉斥责，训之诫之，火气一上来干脆甩出那句“朽木不可雕也”的话来。可这逆耳之言如何也动摇不了笨小孩心中的小小信仰。母亲唠叨得久了，笨小孩只当是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还连声响着：宠辱不惊，宠辱不惊。

        春去秋来，落花流水。多年以后，母亲偶尔不甘地埋怨一句：别人家的孩子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脑子聪明，手脚灵活。 回头再对上笨小孩捧着读本时哭时笑的痴呆模样，便只轻轻摇头，心中暗叹：难怪大家都说这世上再没有比笨小孩更笨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