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苏这头,我父亲焦虑无比,有关强行引产的各种各样的说法天天变着花样传入耳朵。
在听说公函已经由乡上派人送来的时候,我爸就失眠了,他很担心因此丢了工作。
“要不还是去引产了吧。已经有一儿一女了,为多个孩子,再把工作丢了。”我爸跟我妈商量。
“你怎么这么狠心,这是条命啊!我不打,你觉得这里不安全,我继续走,我去我舅舅家。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再找出一百里地去?!”我妈当时一定非常气愤,甚至她在跟我回忆的时候,也气愤的眼圈都红了,对我爸的懦弱和无情无比愤慨。
当夜一家人陷入举棋不定的焦虑之中。
“打了最好,就不用担惊受怕了。罚款还得交一大笔,如果省下,你和孩子都能吃点好的。”我爸还试图再做点工作。但我妈已经决心天一亮继续走。
我无法得知我爸那时的心理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相信无论是谁处于那样的压力,都有可能会妥协。
我也更加心疼27岁时的母亲,她严重晕车。我实在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挺着大肚子,扛着一个两岁的孩子,舟车劳顿上百里地的奔波的。
37年之后,我再听这些故事,发现我过去几十年对我妈妈的认知有严重的偏差。我从来没听她好好说过话,也谈不上对她有什么了解。我甚至在青少年的时候,一度对我妈态度极其恶劣,这个习惯保留到成年后,但凡她多说几句我就会嫌她唠叨——嫌她过于悲观的处世态度,她动不动就数落、抱怨我奶奶和我爸爸让我也非常生气。我的心中有一个想象的母亲,但现实中的母亲从来不符合我想象的要求。虽然近20年都是我在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带她看病,给她良好的生活保障,但其实从来没好好的试图去多了解她一点点。
话说回1980年的4月,我母亲的倔强最终占了上风,父亲答应10号发了工资就送她走。
“老天爷可能也不希望我再受苦了,你早产了。提前半个月就出来了,还生的特别快。10号凌晨我肚子疼,羊水破了,天刚亮你就呱呱坠地了。”我妈信命,她始终相信老天爷是眷顾她的,才让她的孩子没有成为医院的粪坑里的污物。
但她完全不提她自己过程中遭受的辛苦。
生下来是个女孩,家里人也没太多的欣喜可言,加上长的也着实不好看。
给我接生的助产士问他们是否要把孩子送人,如果不想要了,来自上海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想要领养。我父亲觉得也未尝不可。送到上海大城市,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比在自己缺衣少食、捉襟见肘的家能过的好点。
对方做好了小被子,来接我的时候,我妈已然哭成泪人。我爸也难受的眼圈红了,问对方能不能每年寄一些照片来给他们看看。
我的“领养未遂的养母”显然是受过非常好的教育,说话彬彬有礼但也掷地有声。她掏出200元(我妈妈说是500元,不知道谁记得是对的。200元在那时差不多是我父亲半年的工资,绝对是一笔巨款),郑重的说:“这二百块给孩子妈补补身体,但是以后请不要再试图找她。我们一定会善待她,但是我们不希望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我们也不会给你们任何的联系方式。”
我爸看着那笔钱,突然觉得他将要卖掉这个孩子。
故事的最后,是我爸改变主意将我留下了,他说,再穷也是自己的骨肉,倘若送给别人养,有一种将孩子放在澡盆里任其顺流而去,从此杳无音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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