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郭起故做神秘地拍拍胸脯:“我介绍的,我打保票!谁家?就是咱们原来县长严尚清的老妈——严大娘。我家那四大金刚够劲儿吧?一天到晚,拉屎撒尿,吵吵闹闹,扒了盆子摔了碗,捉个鸭子放进饭锅里,连他们的妈都舞扎不过来,按下葫芦瓢起来。嘿嘿,到了人家严大娘手里这一个来月,都给我训练成个文明人儿似的,见我先行礼后要吃的。没辙,凭那一个见面礼儿,我哪天都得花四个锅饼钱,害得我不敢再见他们,可躲又躲不了,哈哈哈!”
“你这郭大炮,舍子不舍财!”王大嫂用指头点着郭起。
郭起嘿嘿笑着:“怎么样,不放心?去看看吧!刘金豆同志!”
“到!”刘金豆就像郭起的臂膀似的,想怎动就怎动,那么得心应时地出现在眼前。
“送你王大娘到严奶奶家,韩县长在那儿等她。你呢,快去快回。”郭起命令着。
王大嫂怀着个探实底的心,又带着不舍小萍萍的情,跟着刘金豆出了县政府。刘金豆在前,王大嫂在后;刘金豆背的那把匣子枪的红穗头在屁股上摆来摆去,好个惹眼,王大嫂神不由己地打量起这个小伙子来:上身穿件拆洗过的旧军用棉袄好眼熟,像是严尚清的,她给补过肩上的补丁,她认得那块补丁——这旧衣裳倒还改得适称,朴素抬人;下身的棉裤是新的,灰绑腿打得登紧,格外显人的身挺儿神气;再往下打量,只见刘金豆穿了双靰鞡靰鞋。
天唉!打扮好不好,低头先看脚,人要是鞋脚利索,再往上看,裤子长短肥瘦相当,一身穿着也就挺起架儿来了,至于那上身儿衣裳孬点,也是随和得下去的,最好贴身衬的褂子要干净,看褂子,倒要注意领子,领子做得好,从里到外整洁起眼。这是王大嫂一辈子做针线归结出来的衣着经,说来说去,鞋脚是头桩。王大嫂看刘金豆那脸儿红扑扑的可亲模样,就对他的靰鞡鞋脚皱皱起眉头来:这也太不顺眼了。忽然她喊了一声:“豆儿,你等等!”
“干啥,大娘?”刘金豆打住脚,回头问。
“干嘛穿双大靰鞡鞋呀?”王大嫂责难似地看着刘金豆。
刘金豆笑了:“这呀,穿着暖和,跋跶泥雪方便。”
“那也不配你身上整个穿章。换双棉鞋穿!”王大嫂说。
“大娘,我没爹没妈,这就闹得不错啦!”
“没妈不穿鞋?来!”王大嫂索性把鞋包儿撂在地上解开,“孩子,这是给树本和小来子做的,他俩都不可脚,算你拣了便宜。你脱下靰鞡鞋试试。”
“这可不行,大娘。”刘金豆那红扑扑的小脸儿紧张了,“我们有纪律。你没听过那《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儿呀?犯了错误,首长可不饶。去年夏天,我吃了老乡几个地果儿(即草莓的当地俗称),叫郭副县长知道了,不光赔钱,还关了一天禁闭,亏严县长说情救驾,才算了结,我还好个检讨。我可不能随便接受老百姓的东西。”
“哟,这么厉害?”王大嫂拍拍鞋,“我这老百姓不怕县长。你问他,他穿过我做的鞋没有?他要难为你,你就用这话回他。”
“大娘,我可不敢。”
“有我。你试!”
“我,我……”
“试呀!”
刘金豆看看王大嫂要生气了,便说:“这也不是个地方呀!大娘,要试,也不能在大街上。这靰鞡鞋一脱,可不是光了脚丫子了?你叫我挨冻?”
“你个小东西!我倒没想这层:穿靰鞡鞋是打包脚布的,不穿袜子。”王大嫂笑了,“那就等会儿试。”两人说着,笑着,走着。
路过旧十字的时候,赶上郭起的家里的姜桂香正在悦来栈门口,冲着道对过的贸易公司门市部喊:“悦来嫂!悦来嫂!”喊了两声,没见悦来嫂的影儿,却一眼扫见刘金豆:“呀,小豆子,你这是陪的谁呀?”姜桂香友善地、热切地打量起眼前这个乡下打扮,却十分利索齐整的半大老太太。
“这是王大娘呀!”刘金豆说。
“王大娘?哪个王大娘?”姜桂香还是不认识。
没等刘金豆再开口,悦来嫂一掀棉门帘子,从贸易公司门市部屋里出来,胳膊下夹着一卷子白纸,手里还捏着几片小学生用的五色的水彩块块,冲着姜桂香说:“他桂香婶子,还问?!不快请进咱们的小店里?这可是贵客。”
王大嫂跟悦来嫂是认识的。先前王大嫂到镇上来看铁笛王时,就在悦来嫂的炕上睡过。王大嫂要不是今儿工夫紧,早到悦来嫂这儿了。这会儿一见悦来嫂,忙迎上来:“他悦来婶,从你这门口过了好几趟。看今儿,就是不容工夫……”
“少说废话,进屋去!”悦来嫂不容分说,用膀子撞着王大嫂。
姜桂香两手在围裙上搓着,着急地问:“这到底是谁呀?你们俩亲热得像一团火,我像扔在一边的冷瓦盆……”
“咯咯咯咯!”悦来嫂笑起来,也忘了手上捏的物件,水彩块块掉在雪地上,她边赶忙蹲下去捡,边仰头说,“看我,也忘了给你们通名报姓了。这不是铁笛王的老姱(姱音kuā,本指老年妇女的美丽。东北方言,系老年男子对老妻的戏称昵称为老姱,姱读kuǎi。)——王大嫂。这个呀,”她又用嘴努努姜桂香,“可是个官儿太太——郭县长的家里的,现下在我手下打杂儿。咯咯咯!”
“我是她手下的兵!”姜桂香握个拳头去捶悦来嫂的脊梁;悦来嫂虚张声势地哎哟叫着。
王大嫂一听介绍,忙拉住姜桂香的手:“你就是桂香大妹子?名儿,听老郭说过,可惜咱姊妹没碰过面儿。”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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