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一个流畅的都市男人的声音说。
她停下脚步，胆怯和疑惑交织在一起。
山坡上被美丽的晚霞染得通红。马背似的地面上，稀稀拉拉的树木形成细长的影子。
“景色真好。这是什么树?”
男人指着一棵只在这个地方生长的绿色火焰状的树，亲昵地问道。男人脖子上挂着照相机。
无论态度还是语气，男人都像从京城一带赶来的观光客。这个地方从初夏开始进入旅游季节。
“对不起。”男人说。“能在这里照一张照片吗?”
她像一根棍子一样直立着，但她连男人脖子以上发出温柔声音的嘴唇都看不清。她从来没有直视过男人的脸。或许正是这种内向和胆怯，让她直到过了三十岁的今天还独自生活。她的脖子都涨得通红，极度的紧张让她感觉呼吸都快要窒息了。
男人爽朗地说。“其实，作为纪念，我想请您以这幅风景为背景拍一张我的照片。布景由我来调整好，你只要按下快门就可以了。拜托了。”
她表情僵硬地回头看了看路。没有任何人经过。
“对不起。”男人用温柔的声音重复。
她伸出手，战战兢兢地接过相机，紧紧地抱在胸前，拼命地在小盒子里昏暗的玻璃板上捕捉那个男人有些模糊的影像。
终于有了焦点。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美丽的小世界。一个男人孤零零地站在血染的夕阳下，摆出和蔼的姿势笑着。旅行者被暗红色的光映衬得格外清晰，仿佛只要稍微磨蹭一下，那光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笔直的鼻子，薄如女人的嘴唇，紧绷的精悍腰形。她身上压力，恐惧消失了。在玻璃板上被缩小，固定下来的男人，现在变成了一个轮廓清晰的可爱的小玩偶，她第一次看到了他。她目不转睛地看个不停。那是被允许的宝贵时间。
“还没好吗?”男人问。
“呃，现在，马上开始。”她回答。
这时，一个绝望般的决心迅速在她心中掠过。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避免这样的事情了。寂静的风景中，快门突然发出了如同死去的小鸟落入水中的声音。
“谢谢。对了，现在能让我拍你吗？”男人突然兴奋地说。“怎么样?一定要和这美丽的景色留个纪念。”
“那个……”她竭尽全力地说。“那个，这里的景色不怎么好!”
“哦?”男人露出明显的兴趣。
“您是说还有更好的景色吗?”
“再往前走，有个能看到海的公园，那里比较好。”
“是吗?那就带我去吧。”
说是公园，其实只是一到春天樱花一齐开放，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高地。只是能更广阔地看到沉入暮色银灰色雾霭中的城镇和大海。但是，那里总是不见人影。
她硬着背站在了前面。巨大的碎石子在鞋底打滑，好不容易走到两侧的草丛尽头时，不习惯的男人还是开始喘着粗气。
“啊，不要这么快，你等一下。”
就在她听到声音停下脚步之后。男人的手抓住她的肩膀，仰面把她推倒在草丛里。
“不!你想干什么？”随着一声惨叫，她把男人甩了出去。但是，男人并没有露出胆怯的样子。男人的脸充斥着她的视野，她疯狂地朝着那张脸抵抗。
回过神来，她右手紧紧握着大石头，呼吸急促。
男人倒在脚下。
男人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天空。男人没有动。
心里还是很激动。但是，已经没有恐惧感了。她心想，我果然是个在关键时刻很理性的女人。她把从男人口袋里掉下来的烟盒放回去，把脱下来的鞋子穿好，拖到悬崖尖端，小心翼翼地抹去了走到那里的轨迹和两人打斗的痕迹。然后把相机悄悄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整理好身子。然后，轻轻推了一下躺在地上的男人的后背。男人撞在突出的岩角上往下掉，不久，传来了轻微的水声。
第二天，晚报上刊登了一篇报道，说一名游客不慎从三十米高的悬崖上滑下来死了。报道只有简单的三四行，连旅行者的照片都没有。男人的尸体验尸完毕，身份调查完毕，流言蜚语也结束了，过了一个星期，这件事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那天，她从邮局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了照相馆，拿到了一袋洗好的照片。她所需要的只是其中一张，被强烈的晚霞染红、笑容可掬的男人的身影。她把那张照片放在家里的梳妆台上，用事先准备好的镜框装饰。
“这样就行了。”她眯起眼睛，望着尽情沐浴在那天红光中的他，热情而充实地让她的胸口颤抖。
“我杀了你，对不起。但是也没办法。我害怕活着的人，因为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跑到哪里去，活着的人也不会真正属于我。这样的你很老实，绝对不会背叛我，我们也不会互相欺骗，我想你也一定不会寂寞，我们永远一起生活吧，好好相处……”
也许是天色渐长，只有一间房的家里，从窗户射进来的金光令人目眩。她拉开窗帘，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向挂历，低声说道:“啊，今天是前年那个人的忌日。”打开上锁的书架最上面的那扇门。里面装着同样系着黑色蝴蝶结的相框，里面摆着年轻男人的照片。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此刻毫无惧色，仔仔细细地注视着每一个男人的脸。男人们都满身是那山丘上奢华的晚霞，背对着火焰形状的树，以被她亲手收进箱子的瞬间各自擅长的姿势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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