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画三刀
【字数：2325】
天地澄明，岁月静好，我是王希孟，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很少人知道我，除了宫殿里的皇帝、文臣及雅士。大名鼎鼎的宋徽宗是我的恩师，权臣书法家蔡京是我的伯乐，又过了几百年，最长寿的乾隆帝对我赏识有佳。毕竟，跟千秋万代才华横溢的画家们相比，我和我唯一的绘画长卷《千里上山图》，宛如浩瀚历史长空的一颗星辰，艺术的孤品和短暂的青春，急速绚烂，如流星般划过天幕，归于沉寂。
这幅画作上，本没有印章也没有落款，我想我一定连同身后那些默默无闻的织绢的人、采矿的人、制笔的人、研彩的人般籍籍无名。可是岁月荡涤，朝代更迭，这世界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热爱传统文化艺术的人，对我和对我的画作念念不忘、前仆后继的传承。他们将画作小心翼翼地搬进展柜，将它改编成剧推到舞台，映入每一个芸芸众生的眼眸之中。
我想象不到，900年后，公元2022年2月，以《千里江山图》为创作蓝本的大型舞蹈剧《只此青绿》被搬上举国联欢的春晚舞台。8月，《只此青绿》在国家大剧院首演，6个月后 “青绿”所到之地，引起 “场场爆满、一票难求”的 “青绿热”浪潮。很多不认识我的人都认识了我，很多不了解中国山水画的人都知道了山水画的精妙。就连“高远、深远、平远”这样冷僻的绘画透视知识，很多人熟稔心中并朗朗上口。千年后的人们欢呼，“一场穿越千年的美梦，看完已是泪满襟”。
此刻在天有灵的徽宗也会含笑苍生。他创造的美学盛世，千年后依然登上舆情巅峰。那是一个将东方美学推崇到极致的国家统治者，最愿意看到的丰功伟绩。
无数的文字典籍无限的文官编修，留下了古老绵长的绘画记录文字。对于我的记载除了古人所著《北宋名画臻录》，到当代陈丹青的《局部》及李北山的《神秘美术馆》，再无其它。沉寂千年的我再也无法在清冷的穹宇中，俯瞰大地，静默无言。我像一个被冻龄的美少年，回到那场千年的少年华梦，对着这个盛世倾诉衷肠。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跟诸位思忖的一样，想必今天的艺考生更容易想象，当时的我，从千千万万的学画考生中，被领袖选中。31岁书画造诣颇高、风华正茂的徽宗，看过我的作品，被带到最高规格的美术学院。他惜才爱才，亲自遴选历代真迹范本，供我欣赏临摹，拨冗政事要务，竟然亲自执笔示范，教给我绝妙的笔墨技法。这等荣耀恩宠，让一个17岁的少年，血脉偾张，犹如跃上最英俊的青骢，随时准备一骑绝尘。
我想每个美少年都会如此，精力旺盛，体力雄健，尤其那股子少年英勇，气吞山河。作为最幸运的少年，我要把这盛世的青山绿水，气势如虹并纤毫必现地一一囊括进报效皇恩的巨著画幅。我不眠不休，夜以继日，孜孜不倦，鞠躬尽瘁，燃烧着最热烈的艺术真情。
12米长的绚丽图卷，我整整画了五遍。因为，我使用的生绢是皇宫最上等的绢丝，在这样名贵的绢丝上作画，令人欢欣鼓舞。然而更令我兴奋的是，我用的孔雀石、绿松石、蓝铜矿、青金石、砗磲，都是顶级的珍宝颜料。其中“贝王”砗磲，竟然取自千年贝壳的化石。
皇宫眼力最好的石料官，精选名贵的天然矿石后，采用极其繁琐的工序，将每一块天然矿石进行洗、捣、箩、淘、研、煮、漂，足足七道工艺。就说用水研磨，耗时每天8小时，长达20天。最后用水飞法一层一层漂洗沉淀。最后才使得颜料轻细若尘，入水即化，与墨相融，经久不变。面对这样最高标配的绘画材料，我的画技犹如神助。
画第一层的时候，用水墨画山水打底，第二层，为了衬托青绿，添加了红褐色的赭石，第三层，用绿松石、孔雀石画绿色，到第四层，在现有的颜色上罩染、漂白，也就是调色，调出千变万化的又非常统一的颜色，而最后一层，也是最绚丽的一层，上青色，达到绿中有青的效果。
在此我特别佩服陈丹青先生，他对于我画画的感觉犹如神仙般明了，完全了解我心中所想，可谓忘年知音。这五层画，让我几乎与世隔绝，全神贯注、充满虔诚与神圣。陈先生将我比作你们现代人发明的全息360度摄像机。虽然，我没有用过这种高科技，但是听懂了这个神比喻。那就是——“少年看世界，兴致勃然。”不但有画材加持，画技在手，更有对世界逞能嚣张的动心和挚爱，燃烧着热情的生命和真挚的感觉，精细描摹，酣畅挥毫。
180天后，崇山峻岭的壁立千仞与微渺精绝的人群，同处一片寰宇丹青。连绵不绝、千姿百态的山河层峦叠嶂，与幽微秀丽、郁郁葱葱的植被遥遥相望；水中舟舫的菱形装饰与波光粼粼的波纹交相辉映。徽宗大喜，这前无古人的盛世江山，就这样气势磅礴地出现在皇帝面前。我好比神笔马良，将天子的江山精微缩小，捧至圣上跟前，报答皇恩浩荡。朝野之中，溢美之词不绝于耳，而我的伯乐蔡京大喜，大嘉赞扬之际被赠予此画，从此这幅画作留下了他的跋文，也替我留下名字。跋文内容：
政和三年闰四月一日，希孟年十八岁，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悔谕之，亲授其法。不逾半岁，乃以此图进。上嘉之，因以赐臣京。谓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正如当代天才王小波在他的绝美年华中写下，“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他有他的黄金时代，我有我的青绿芳华。
也许游宴不知厌，杜陵狂少年。也许肆意挥洒、淋漓绽放，我带着不知生和不怕死的少年英气。四年后，别离人间。千年后的爱美传承人，将小心保存的《千里江山图》推至众生百态，我恍若梦中，纵情青绿，告慰人间。
所幸的是，作品以最新的析色技术得以采集保存，复制印刷，制作成浩大的锦衣，装扮在国家大剧院雄伟的廊柱上。由此，它们凝视聚集至此的世界顶尖的艺术作品，聆听世界顶尖的韵律乐曲。见证着国运昌隆，盛世繁华，而我永远青葱，永远少年。
PS：艾玛，过了预产期好久了，好歹没有难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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