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去山后面,你会发觉没有什么特别,回头看会觉得这边更好。但是他不会相信,以他的性格,自己不试试是不会甘心。 ——《东邪西毒》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正仰躺在一望无垠郁青的草场上,目光所触是如南岛晶蓝海域般平静的天空,慵懒的云朵,羞笑的阳光,我从未见过如此幻美的景色。好奇心缓缓地将我扶起,醉熏的风帮我挽起长发,卷起裤脚,我光着脚踩出一圈圈绿盈波纹,然后开始奔跑,漫无目的,乐此不疲。
不知不觉我跑到一碗水泉边,那涌出的泉水绘出一条蜿蜒绵亘的小溪,溪水很清,哼的曲子也很清。我盯着水面,细细聆听,忘记了时间,直到太阳开始打起瞌睡。我正要离开,突然卷起一阵冽风,有一根草不断扇动着翅膀,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还是落入水中,顺流而下,直至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溪水的尽头是什么样的,去看看吧。我还未来得及在脑中写下这个想法,两条腿就开始摆动起来,冥冥中好像有无数根线操控着我的身子般,不,与其说是被操控,不如说是天命让我无法反抗。
日月相谦,时光默前。好在一路景色怡人,让我走出草场也未感半分疲累,与我同行的溪水也是情绪高涨,越行越急,越走越宽。
这一天,头顶的云像被搁置在某个潮湿角落里的照片一样渐渐泛黄,随行的河水裹挟着大量的泥沙变得很暴躁。要下大雨了,我不得不偏离航向,躲进不远处的洞穴里。
洞穴里很黑,我估测不出有多深,出于畏惧的本能,我只是坐在洞口附近的石头上,却还是能闻到长期见不到阳光的呛鼻霉味,一阵反胃,我将整个身子转向洞外的方向。
不知是谁在外边的天空上掉了一块食物残渣,无数的蚂蚁云汇聚在一起,乌压压一片,它们不断地爬向食物,一层,两层……轰——一只蚂蚁跌落下来,两只,十只……如溃坝般来势汹涌不可阻挡。暴雨降临!
从天空扯下的粗白的线,在狂风的搅动下,四处纷飞,扰乱了我的视线。雨,愈演愈烈,已然挂起一帘白幕,雨水敲击泥土的声响,不断地震慑着我的耳膜,我下意识的向后蹲,半个身子躲入无尽的黑暗中,雨的噪声仿佛也因黑暗被隔绝大半。正在我欣喜之时,我发现身体的重心不断后移,就好像有一双大手在我的后背拉扯,失去平衡的我跌坐在洞穴内。一瞬间阴冷的气息攀附到我每一寸皮肤上,我手脚冰凉,慌恐地爬起去寻找刚才摔倒前的临界点,小心翼翼地去平衡这两份恐惧,殊不知是在同时忍受着这两种痛苦。冷,我不敢蜷紧身子,我能做的只是僵硬得保持着倾斜的姿势,绷紧神经不滑向任何一边的深渊。
雨势放缓即停,平衡的天平开始自我调节,我已能坐直身子,甚至可以微微向前倾。空中的雨点还再装模作样地长牙舞爪,但我很清楚那只是徒有气势对我造不成任何威胁。我走出洞穴后,雨点便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我的视线追赶着落荒而逃的雨点,然后我看到了它——稻草人,空荡荡的旷野里只伫立着一个稻草人,我的心海一瞬间掀起轩然大波,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内心恐惧的来源。
左手边是稻草人,右手边是无尽的河流,我毫不犹豫的违背了初衷,走向稻草人,越走越快,已然奔跑了起来,我的灵魂深处不断回响着叫喊声,是它在呼唤着我,还是我在呼唤着它?
当我跑到稻草人附近时,一股顽强的阳光冲破云层,恰好落在稻草人的身上,它脸上残留的几滴雨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我一路走来见过太多美丽的风景转瞬即忘,可那一幕却深深的驻扎在我的记忆里。我小心翼翼地把这段记忆埋好之后,开始细细打量这个稻草人。它摆成十字形,比我高半个头,肥大的白色衬衫套在身上,一根深嵌在泥土里枯褐色的木棍是它的脚。它脖子上缠绕着线,我跟着线转到它背后,是一个草帽,原来是在那场暴雨被风吹掉的,我踮起脚尖,缓缓解开纠缠在一起的线,帮它带在头顶。
转自网络图片“谢谢。”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眼角会不由自主的湿润?为什么我的身体会紧跟着颤抖?为什么我的双腿会发软?为什么我会蹲下将头埋进膝里?一路走来,溪水敲击石子的声音,微风摆动青草的声音,这些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就像迷失方向的孩子,根本找不到我的位置。而这两个字却毫不犹豫,直接穿透迷雾找到我。我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两片树叶是一模一样的,直到我遇见了它。
我帮它赶走吱喳吱喳的麻雀,教训冒冒失失的野兔,它陪我看悠哉悠哉的云朵,听窸窸窣窣的夜空,日子平静如水,暗地里却蹑手蹑脚地流动。一如既往,我躺在草尖上看着天空,突然一个摆动的草帽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起身将草帽重新戴到它的头上,刚躺下,草帽又在空中飞舞。
起风了,远处面目狰狞的天空,重新唤醒我沉睡已久的记忆。稻草人仿佛察觉到我的不安,它鼓起肥胖的衬衫示意让我躲进去,我缩成一团紧紧依偎在它身旁。
雨水倾巢而动,很快就将衬衫打湿,它收束衣摆想把我整个罩住,可渗透的雨滴还是落到我的身上,我浑身已经湿透,但还是死死守在它身边。因为我很清楚,有一片树叶被雨水浸破了。
雨下的太大,让我们相互之间看不清对方哭泣的脸……
稻草人知道我要走,给了我一双草鞋,我不知道草鞋从何而来,只是轻轻道了一声谢。我开始向河边奔跑,不曾回头。
可能是因为我的任性,我受到了饥饿感的惩罚。我只得以河水充饥,勉强走到一片森林,就在我因饥肠辘辘即将倒下时,我的面前滚来几颗树果。
我抬头向上看,有一群郁郁葱葱的大树向我露出善意的微笑,于是我这几天紧绷的神经开始舒缓,我捡起树果狼吞虎咽,在其中一颗大树的脚边沉沉入睡。
我时常爬上树枝,眺望河流的方向,却望不到尽头。我曾多次想要继续前行,可是我好像已离不开树果,我知道这是借口,但是我找不到可以打败这个借口的借口。
我又遇过几次大雨,好在有无数的叶子能帮我遮挡,虽然一有大风吹过,叶子会相互避开,细细碎碎的雨丝便趁隙落到我的身上,但我也不至于被淋湿。
为了塞满漫长的时光,我走出了保护我的迷雾,学会了接纳所有声音,但也不过是接收四周传来的冰冷的消息,那种内心空荡的感觉却还是没有填充半点。
我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每天吃饱后就躺在树脚下,听风承载的与我无关的音讯,日复一日,却生不出厌倦,可能是我已经习惯了吧。
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两只麻雀在吱喳吱喳地吵闹,我捡起石子将它们赶走,它们像是不服气的扔下一句话“还是那边的稻草人好欺负。”我看着它们扑哧着翅膀逃走的背影,不由的湿了眼角。
我要去看,去看一眼河水的尽头,河水流动的方向,恰是麻雀逃走的方向,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还是被我安排好呢?
再次起程,我振起精神,抹掉吸附在身上很久的饥饿感,迎着阳光,一步一步,这么久了我早已忘掉继续前进的感觉,但我却从未忘记与你初见的时刻。我在期待着,我在期待着再次见到你。
前面的视野突然开阔,已然是森林的尽头,那也是河水的尽头了吗?本已精疲力竭的我,加快脚步慌忙地跑向河水消失的地方,那是悬崖,流淌的河水被折弯成九十度,向下形成了瀑布。
河水的尽头还是看不到,不过我并没有失望,因为在我眼里,在我心中,只有悬崖下的无数的稻草人,枯褐色的躯干,亮白色的衬衫,偏大的草帽搭耸在脑袋上,我欣喜地湿了眼角,不敢相信地擦了一下眼睛,一切都变了。
无数的稻草人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宽大茂密的树,我仿佛被抽空所有力量瘫坐在断崖边,我赶忙再擦一下眼睛。稻草人又重新回到我的视野,就在我要松一口气时,一阵大风吹起稻草人肥大的衬衫,我看到,每一个稻草人,原本隐藏在衬衫下的身子,都缺了一角。我突然想起了草鞋,但我的脚上什么也没有,草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烂在了沿途的什么地方。
我再也不去管河水流向,我已经完全违背它开始向后跑。只是想要找到被遗失的草鞋,我跑得很快,比第一次为了见稻草人时跑得还要快,慌乱中我摔倒了,疼痛的泪水在眼眶里不断地打转,我伸手想把未流出的眼泪抹去,却越抹越多,直至再也抹不尽。
这里是我曾经躲雨的洞穴,我看向远处,原本稻草人伫立的地方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微风拨动叶子,泛起粼粼金光,可是那些在我眼里一点也不耀眼。因为当风吹起我的衣摆时,那些树叶在四处躲避。我没有哭,只是觉得眼睛有点干。
现在,我只想回到我醒来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红白两色的花开满一路,草场里的一切还是如记忆那般没有任何改变,而改变的只有我。
当我一路蹒跚走到水源时,那些极力隐藏的情绪却再也遮掩不住。
我跪在水源边,终于明白我穷极一生想去寻找的一直都在我身后。
我醒了,头顶是两只麻雀正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相互争吵。我站起身,紧紧抱着树干。大树有点不知所措,挠了挠头,一不小心挠掉一颗树果,然后我们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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