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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暴雨过后，小河纤细的身子忽然粗壮起来，清澈的河水也因为混入了泥土而变得浑浊发黄，翻滚着从上游冲下来，向下游而去，急急忙忙的身躯让人想到地里抢种抢收的农妇，健壮，泼辣。
但如果是连阴雨，则毫无再有赏看的心态。雨季的连阴雨，是容易发生涝灾的。听父亲说，七五年夏天，就是密密的连阴雨下了三天三夜，沟满河平，雨水再无处可去，便冲了房，灌了屋，令人无家可归。于是，小小的年纪心里开始对夏日连绵的大雨有了担忧。
而每年七八月份都会有连阴雨。这样的日子里，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有时有黑云漂浮，要么头顶，要么远去，像是在天上到处巡视着大地，累了，歇一下脚，于是这个地方就“哗啦啦”下起雨来，一阵接一阵，或大或小。这样下几天，听吧，沟里、河里、池塘里，青蛙开始叫起来，特别是在夜晚，此起彼伏。而有时的连阴雨，则会突然大起来，一口气下一天或一夜，或整日整夜。这个时候，土地已经噙满了水，很快，沟满了，池塘满了，最让人担心的是小河水也满了河槽。人们再也不能安心在家避雨，门前大路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穿着雨衣的，戴着斗笠的，甚至披着蓑衣或者鱼皮口袋的，见了面，打声招呼，然后不约而同地说:“河上看看去啊……”听着，我的小心眼儿里便充满了担忧。
终于忍不住，在雨停歇的空儿，我也跟着门口的大人去河堤上。
河水如常或微涨是令人放心的。然而，年年都有那么一两次，站在河堤上看去，小河平常柔柔弱弱的样子没了踪影，眼前是一条在我当时看来无比辽阔的水域。水是浑浊的泥土色，流得很快，翻滚动荡，上面漂浮着枯枝败叶，漂浮着连根拔起的小树，甚至麦秸垛，甚至一只死畜生，一堆生活垃圾。我站在河堤上，看水面几乎与堤相平，波浪后退，前进，发出“哗——哗——”的响声，如同大海上的潮来潮去，似乎随时都有翻越河堤的可能。它确实如同大海，我抬头看那水域，看不到对岸的河堤，只有一抹黑青色远远地卧在水边。河堤上不时有人漫步，或赤着脚或穿着胶鞋，都谈论着对洪水的种种担忧。听着议论，我可以想象出许多的可能，心里的担忧更是强烈。
如若像这样的雨又是整日整夜，母亲便不敢睡了，我也不敢睡，我知道村上也有很多人不敢睡。我听到母亲和父亲在另一个房间不时窃窃私语，我听着窗外“哗啦啦”不停的雨声，我想到了小河河道里满满的河水，真是担心睡着了河水翻越堤子……
其实我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我的父亲，当时，父亲正身染重病，不能行动。漆黑的夜里，我看着浓重的黑色，想，如果河水进屋怎么办？我们尚能跑到高处，父亲怎么办？用绳子把他系到房子上？系到树上？
……
无尽的黑暗里，听着窗外的雨声，我的担心开始变为恐惧，变为心慌。
就这样，从小到大，这种担忧年年发生，直到父亲10多年前又回市里边生活。
听着窗外的雨声，我想起了那些年，在这样的雨夜，我一直担心不已，从没有对人说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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