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玲是一个盲女,如今51岁了。她不是天生的盲人,在她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她得了脑瘤,导致双目失明。
我与她相识,缘于三十年前她住院时,和妈妈是同病房的病友,妈妈那时候心脏病住院,她刚刚脑瘤动手术,我在那里做妈妈的陪床。那时候,她身材颀长,皮肤白皙,双眼大而无神,一头乌黑的长发。有点爱说话,性格也开朗,丝毫没有因为双眼要失明而脾气不好。
如今妈妈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她也失明了三十多年。只听说失明后的她,去了盲校,学了按摩,然后到我们本地的中医院康复科做职业按摩师。
这次因为肩周炎,我在医院挂床治疗,主治医生安排了按摩,于是,我来到了久玲的身边。
我说:久玲,我是你的老朋友。那一年,你在县医院住院,和我妈妈是同病房的病友。
“哦哦哦,我记起来了,你是小高高。”
“不再是小高高了,是老高高了,三十年过去了,我也四十好几岁的啦!”
“但是,你还是我心目中的小高高,对妈妈很体贴,总是帮我打开水,给我听歌的小高高。”
老熟人相见,自然话很多。每次按摩,我和她总是叽叽喳喳,说话不停。本来45分钟的按摩,有时候会按摩一个半小时。她一般上午按摩四个人,下午按摩两个,我每天下午两点半过去第一个按摩,我后面的是一个两岁半不会走路的男孩的双腿康复训练。有时候,小男孩睡午觉睡过了,会到四点多过来,久玲就会一直给我按摩到小男孩的父母带着她过来。
从闲聊中得知,她二十多年前嫁给了一个农村男孩,对方家里三个男孩子,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拉扯三个男孩,生活异常艰辛。
男孩来自农村,没有学什么手艺,结婚那几年,摆地摊卖皮带,如此摆地摊多年,近几年由于网店推广,他的地摊生意不太好,加之疫情,根本就没有出去摆过地摊,男人在社区帮忙登记,勉强挣一千多元的生活费。
她的儿子在读大三,学的美术设计。儿子不爱出门,天天在网上耗着。
“我每天很忙,我还在不停地学习,我网上有很多课程,关于中医的,按摩的,穴位的,还听道德经。每天早晨五点多就起床,洗衣服,拖地,你知道,我眼睛看不见,做这些事要摸索着,所以动作不能快。我家的地,都是我跪在地上,用抹布抹干净的。我每天还要练功,锻炼身体,不然身体垮了,就成负担了。”
“你起那么早啊?拖地你看得见吗?让你男人做啊!”我不解。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眼睛,不能说看不见,就不做,就指望别人。我老公也有自己的事情,他每天要去上班,买菜,晾衣服,接送我上下班。各人都站好自己的岗。”
有一天,我很生气,护士站里的那个老护士,责问我:“为什么每次这么晚来进行治疗?”
我说:“不是五点半下班吗?现在才五点呢!”
对方嗤之以鼻:你这来得够晚的了,看看还有其他的病人吗?你在打擦边球。
我想怼过去,无奈词穷,晚上回家,越想越生气,把怼那个老护士的话都想好了,想在第二天,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等我第二天三点四十按摩完了,我跟久玲说:你们护士站那个老护士太过分,昨天下午嫌弃我去迟了,给我甩脸子,今天,我要把她搞一顿,不然,老被她欺负。
“算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护士很辛苦,一天到晚这边跑那边吆喝,很累的,想回家,情有可原。再说你还有十几天要和她打照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得饶人处且饶人。”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她了。”
那天,我按摩后没事做,她的那个病人也没有去找她按摩,我就和她一直聊天到她五点半下班。我提议送她回家,她很乐意,说让我把她的家认着,以后可以去她家找她玩。
我送她到她家门口,正好她丈夫开门准备去接她。
我看到她家的地板,纤尘不染,家具都很干净,干净得我感觉自己家就是猪窝,同时深深自责,自己一个双眼明亮的人,做的清洁,还不如一个盲人,当时就决定:以后好好打理自己的家,保证家的干净整洁。
久玲跟我讲养生,怎么根据季节,根据自己身体的状况,煲养生茶。怎么调理自己的身体。讲到21岁儿子时有隐隐的担忧,但是更多的是对孩子品性的好评。关于生活感悟,她每次娓娓道来,我如坐春风。
再见久玲,虽然是三十年以后,她的头发花白,腰略显佝偻,但是,我看到了一个敬业的,勤俭的,大度的,爱学习的久玲。岁月这把杀猪刀,剜去了她的双眼,但是,雕塑了她无比纯良的内心,她没有丝毫怨言,透过她的只言片语,我看到了她对生活积极、开放的态度与无比的感恩,知足。
她看不见这个世界,她的世界日夜都是黑暗的,尚且活得如此积极。我,一个双眼明亮的人,是不是也该放下抱怨,好好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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