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黄金时代》影评。
我只想谈谈电影里看到的萧红。
这是个一直抽烟的女人,许先生说她痛苦,寂寞。丁玲说她抱有女人的纯真。
她时常呈现出局促、不安,像是犯了什么错,随时会被丢下,眼睛时刻像是充满泪水,又努力睁开,忽闪忽闪得,像站不稳的人努力着不倒下。她的不安全感在那个人人四散慌乱的时代里,反而因此显得迟缓而镇静,如同风暴的中心,安静却被恐惧与怖相包围且不愿知。
在她难以忘却的童年记忆里,院里结各种各样的果子,飞禽走兽,天上地下。笔锋一转,她又说那里毫无生气,又冷清。其实写的那是她隐藏也保护得很好的自己,向往生气,但父亲疏离死气,孩子的生命记忆里填充进去的唯一一些温暖亲近是将死的祖父所给予,老人的爱,厚重但亦充满死亡的气息。
这是性格决定命运的大前提,命运先决定了性格。
她对萧军说,自己为了残存的一丝生的理由而活下去,那一点理由,在心底可能便是祖父曾让她在生长时见到的一丝温暖和爱,那一点理由,拽着她在余生岁月里不断往下沉。
老聂后来劝她,你要往上飞,但我想,她其实更愿意踏实落地,她的生命,她的文字,不缺少洒脱豪迈,因为从未拥有过什么,那便可以无所畏惧。她不舍得的不愿意的,从来只是那一点活下去的理由——祖父,萧军,鲁迅,端木,一个可以安静让她这东西的地方,以及更多又或更少——她在日本时告诉自己,那不就是自己的黄金时代吗,就像月光下看着模糊、但确信是自己双手的那个瞬间。
也像她在文字中尽力的细节描写,描写有祖父的院子,描写鲁迅先生的家,描写饥寒交迫时口袋里的钱,那一点一点的理由,是一点点微弱的光,慰藉过她,又再熄灭离去,于是便要在不停往上飞的文学和不断向下沉的生命之间平衡又失衡,她为此竭尽全力,和一口口用力吸进去的烟,一笔笔用力勾画的图和字一样,她不做什么,做什么也都只因为愿意又或者不愿意。
可时代不会为你的愿意不愿稍作停留和改变,三小时慢慢过掉她的一生,越到后面越想着快点结束,结束她痛苦。
老聂还有一句话我印象深刻——“你太爱他了,被爱的那个人会不舒服的。”——她永远活在离开父亲家的那个深冬,从北到南,从生到死,萧军一度带她离开,哪怕去到的地方一样寒冷,她却在那里笑过最多。所以和萧军的爱情,她的愿意太多,饥寒交迫,抗战革命,她最多隐忍地拉住他,“你知道的,我只想有个安静的地方写东西。”萧军的出轨,暴力,去向的执意,甚至是对她文学造诣的醋意,她都接受,只因为她愿意,萧军和祖父一样,都是带给她一点理由的人。
包括去鲁迅家里沉默待着,听着鲁迅说话哭泣,和老聂说她有时讨厌端木,不忍看丁玲的脚,窘迫时挥金如土的请客饮冰,她都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停留在与人的关系里。可最后又和锡金说自己原来没有朋友,朋友都是萧军的。
这大概也就可以明白她为何在端木身上归宿自己,活在抛弃里的人,为一点理由活着的人,都会特别坚持,为愿意的去坚持,也就是自由的,任性的。
萧红,黄金时代里的萧红,始终怀抱脆弱,不吝力气。
弥留之际她担心着自己写的文章将来会否还有人看,也是的,那是她唯一留下来的,唯一知道她来过的,证据。
她是一个弃儿,她也丢弃过自己的孩子,而那些记录凡此种种的文章,终于也要变成不愿也必要弃下的孩子了。
追根溯源,她没有家,无处安身,无从归属,所以文学上她可以无束缚往上飞,生活里她只想有一次安稳着陆,可惜时代已经颠沛流离,她也只能摇摇欲坠。
黄金时代,听起来很壮阔的一个词,电影结束后却只感到一束光亮起再熄灭,想着那个最后的转身,满目苍夷里的世界,脆弱,有力,自由来去。
黄金时代,是人愿意活下来的一点又一点理由的收集与记忆,治疗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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