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呯啵!”一只瓷碗从高处“嗖”地俯冲了下来,撞击在房墙根处的红砂石上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
烈日正使出浑身解数烧烤着大地,路边的野草也耷拉下了脑袋,垂头丧气地喘息着。乡民们都在家或蹲在巷道里的阴凉处吃着午饭。这一声刺耳的脆响明显传到了全村人竖起的耳朵里。
“瞎四子又摔碗啦!”不远处,邻里街坊边胡噜着面条边指点着前面窑洞房顶上一个粗壮的身影窃窃私语。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窑洞顶上那个粗壮的身影转过身朝着邻居暴躁得说。
乡民们的窃窃私语像被生生的掐住一般消失了,只剩了筷子拨拉面条的“呼啦”声。
“四儿,吃完饭没有?吃完下来睡会觉。”年轻人的母亲刘氏朝窑顶的儿子喊话。
四儿“诶”地应承了一声,走下砖砌的楼梯。四儿大名叫邢毓钊,家里伯叔排行老四,在其三岁的时候,因高烧不退,眼睛几近失明。后来才在老中医张本德的医治下才恢复了视力。孩童时,街坊邻居的小孩在一起玩耍便给他起了个外号“瞎四子”。由于小时候吃药太多,有副作用,瞎四子身高不过五尺,但却粗眉圆眼,身形彪悍。心里自觉幼时受了不少同龄人的欺负和嘲笑,瞎四子性格变得暴戾,成为村里最赖的痞子。村里被瞎四子祸害的姑娘和小媳妇不在少数。
就在昨日,村东头徐兆贵家二小子新娶的媳妇还没有圆房,就被瞎四子窜进房里,拿着匕首硬是给拖拽进村里的庙里强暴了。今天,瞎四子竟然在徐家门口大摇大摆地走过,还到处兴奋地在他人面前吹嘘着新媳妇如何肤白皮嫩,身材娇美,自己如何如何饱了艳福,甚至龌龊地描述着那晚的具体细节。徐家对瞎四子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生怕瞎四子报复后遭受灭门之灾。
瞎四子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杀人越货的事情也干,反正什么能来钱他干什么,什么缺德他干什么。瞎四子吃完午饭,便倒头睡在了西厦窑的土炕上,呼呼大睡去了。
夕阳正要落下山头的时候,瞎四子醒了。他还是照旧穿了件汗衫,腰里绑着三尺宽的布带,他在屋里系好裤子,在布带中间插进一把锋利的短刀,把汗衫拉扯下来,哼着不着调的乡野小曲晃荡着出了院门。
“妹妹你仡佬佬来等着俺来,咱们一起把炕睡……”村里老人坐在村心的大槐树下,看着瞎四子唱着淫曲走过,纷纷摇头,“咱村里怎么出了个这样的祸害啊!村门不幸,村门不幸啊!”
瞎四子权当耳旁风,他早就听腻了别人的说道,也懒得跟那些行将入土的老骨什斗嘴,他一路只想着能打劫点钱花。出了村西门,到了阳城河沿上。今年还算年景不错,河道里还有前几日下雨存留的洪水。他绕过阳城河,来到村北的一处墓地里,这里柳树成荫,土丘座座,是村里侯氏家族的老坟。瞎四子来这里倒不是为了盗墓,毕竟掘别人家祖坟是人生大忌,会断子绝孙。他只想在这里打个掩护,看夜幕下来的时候有没有人来往,也好抢劫点好东西。
日头开始慢慢落山了,西天霞光万丈。瞎四子懒着身子躺在坟丘上咬着柳枝,摆弄着短刀。他心想:家里的瓷碗也不够用了,这次打劫下钱正好可以去城里一趟,挑两担回来用。不行,还是先去百户营张少家赌一把,万一赢了个千儿八百的,还能去醉香楼玩玩。想到着,他竟独自乐格格地笑了起来。天慢慢暗淡下来,树林里乌鸦聒噪地叫着,加上蚊虫渐渐多了起来,瞎四子性情也浮躁起来。“他奶奶的,今天老子是倒了什么霉了,连个过路的都没有!”就在他收起短刀想离开坟地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却来了。
来者是一位老先生,胸前挎着一副老花镜,正哆哆嗦嗦地在阳城河沿上走着。瞎四子看清楚了只有老先生一个人,心里一阵窃喜,整好衣物,蒙上脸面,“搜”地从坟地里跳窜出来。老先生被眼前的蒙面汉吓了一跳,正要呼喊,瞎四子拿出短刀,朝老先生的脖子挥去,冷冷地说:“老鬼,快把值钱的东西留下,不然别快我杀人灭口!”老先生说:“这位英雄,我出门没拿什么值钱东西,你还是放我走吧!咱们都是中国人,何必要互相残杀呢!”
“老不死的,我没闲工夫听你的大道理,要不拿出钱来,要不留下你的老命!快!” 瞎四子呵斥道。
“我真没钱……”
瞎四子不想和老人废话,一个箭步冲到老先生身边,从上到下开始搜刮起来。在上衣内兜里寻见三百元法币,在腰间摸见一块玉佩,用力一拽,那玉佩便落在了瞎四子手中。
“这位英雄,这三百元您拿走,玉佩可是我祖传的物件,可不能拿走啊!”老先生几近哀求地说道。
瞎四子一脚把老先生踹在地上,准备离开。老人眼见家传之物落入盗匪手中,心里分外着急,冲上去就要夺回玉佩。一伸手,却把瞎四子的面罩给撕扯下来。瞎四子回头,心想:糟糕,让这老头认出我来,以后岂不是要完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瞎四子掏出短刀,朝老先生腹中捅了进去,顺势一脚将可怜的老人踹进了阳城河里。 瞎四子确实是杀人不眨眼,就地揪起一把蒿草把短刀擦拭了一遍,便从田野小路奔向了西河县城。
瞎四子到了县城,那双腿不由地又拐进了百户营张秉坤家开的赌场里。结果没过多久,三百元就全输得一干二净了。输红眼的瞎四子掏出那块翠绿色的玉佩放到赌桌上,说:“这块玉佩我压这,它至少值三千块,我压大,你们要是想跟就出三千块!”众人见这块玉佩纹理古朴精美,上刻“翰林”二字,知道绝对是一件上品。但都知道肯定是瞎四子偷窃得来,不敢跟进。张秉坤心里窃喜,跟庄家使了个眼色,便将三十块银元扔在桌上。“咣啷,咣啷”,瞎四子紧盯点数,满头是汗,一揭罐盖,三点小!就这样,老人祖传的翡翠玉佩被瞎四子输在了赌场,落入了张秉坤手里。
瞎四子饥渴难耐,可是身上的钱都被赌光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村里。路上,他见阳城河两岸火光重重,近看是许多人拿着火把在呼喊着:“田先生……田先生”。瞎四子想起天黑时自己杀死的老先生,瞬时昏沉沉的脑袋像被泼了冷水一样清醒了。他想起那老人的模样,又听到“田先生”这三个字,心里揣摩:这难道就是董路村的田贤章!我这下可闯大祸了!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干的。于是,他鬼鬼祟祟地绕过阳城河,走小路奔回了村里。
话说老先生一夜未归,家里人十分着急。动员村里的男女老少撒开网寻人。第二天才在阳城河淤泥里才发现老人的尸首。田贤章是前清秀才,常年在董路村教书,在周边村子享有极高威望,很多人基本都受过田贤章的恩授。出事后,全村悲恸,据说送葬的人排了两三里地。由于当时盗匪猖獗,出人命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虽是报了官,警署也只是找了几个当事人简单盘问了几句,出动了三四个人绕河道转了几圈便以无法取证草草结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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