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莽山行与头一次去莽山相隔己经有30多年了。
30多年前去莽山,是因为有兄长在莽山林业管理局子弟学校当老师,走亲戚般,才往那闭塞的密林深处窜。那时,去森林里的路程太艰辛。先是要坐着南岭铁路支线上的混合列车,从坪石南出发,摇摇晃晃,走走停停。每到一个站除了上下旅客外,还要等装卸完车,往往要等待很长时间,又咣当咣当往前开,到了团结车站(莽山林场在此有专门的大型木材转运站),也不知道是什么准时。下了车赶往木材转运场,目的是那里有卸完木材开往林场的回空车。司机都是好样的,听说要去林场,立马同意,搭个顺风车方便。盘山路不好走,汽车绕转一个山道,并升高了很多,尽管愈高愈能看得远,可是总在茫茫之中,谁知道远处是山还是水?颠颠跛跛,不知过了几道弯,爬过几道山梁,到了茅安(当时林场的场部)也不知道是下午还是黄昏,次次都是在雾霭中落地,寒气袭人。
现在好了,现在坐着直达的车,走着高速,跨过天堂,穿过莽山大隧道,不需要越过高峰,也不需要左旋又转盘山行,二个半小时即可到达。
初次进莽山,所遇上的人们,大多灰白一身,也有盘着黑布头巾,穿着有小青龙图案锁边的黑衣袿,大头黑裤。于是我想他们该换换服装了。
后来,我烫着卷发,背着筒袋,里面放着变色镜,吊脚裤,喇叭裤。想着把这些当时最流行的服饰,带进那荒蛮的森林深处,让他们感觉山外的艳丽色彩气。泽子坪太远,不去,只走靠近林场场部比较近的工区,比如相思坑。
相思坑的鸟儿确实漂亮,而且唱的歌很好听。那里的人友好,年轻的也多。我以为在那里可以卖掉那个时候最时髦的喇叭裤和变色镜,结果看的多,买的却没一个。然而,喜欢翻看,边看边聊天,聊山外的色彩,聊深山里的土酒,……聊到铁路子弟下放的知青,也就聊到了“一把手“小邓。
聊着“一把手”,我就想走,而且越快越好,离开那凄惨的地方吧。
套用古华的一句话,“这‘一把手’不是哪位负责同志,”(《爬满青藤的木屋》),我要说的这“一把手“也不是指哪单位哪部门的负责同志,而是断了一只手的知青小邓。1972年3月郴州铁路地区有一大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小邓就是其中的一位。象许多青年一样,他们带上了大红花,在郴州铁中的校门前,爬上了大卡车,在一片锣鼓声中开往了乡村,开往了莽山。
小邓正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小伙子,下乡到国营林场,比起那些下放到陌生的乡村知青还是走运多了。可是他一进入森林,而且是最僻远的泽子坪工区,他茫然了。他想回家,偷偷地。有一次穿着那件划木时刮坏衣袖的军装,还没来得及换,就往郴州赶,回到家就把衣服交给了母亲,想起在衡阳铁路医院的姐姐,就又爬着货车到衡阳看姐姐。母亲在家中看着儿子的衣袖坏了,想把衣袖剪下,不一会有人传来了电话,小邓在衡阳被列车压断了手时,正是母亲剪下衣袖的时侯。这事让母亲懊悔了一辈子。
小邓带着残缺的手臂,空着袖筒,摇晃着另一手回到林场,久了,大家也就叫他“一把手”。林场看到如此情况,也照顾他,不再叫他栽树划木,让他做些轻松的活,安排他在不远的工区看牛。也有瑶族护林员老刘一家,住在不远,小邓经常去走动。老刘的妻子确定长得漂亮,而且心地善良,看到小邓的残手,做事不方便,就经常给小邓洗衣服和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小邓也很感动,经常给她带些城里时鲜的东西,一来二往,比较密了,老刘感觉不是味,仅妻子与小邓聊天时挥起锄……,先是小邓,后是妻子,再是自己,可惨的场面啊。最后老刘的俩小孩也不知去向。
现在“爬满青藤的木屋”是早己不见了,全长满了林树与灌木,密密麻麻的,无路可寻。
古华在完成《芙蓉镇》初稿后,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去完成最后定稿,就去了莽山,到了茅安(当时林场的场部)林场招待所,一边改着,一边写着。有时也与当地人闲聊,聊着聊着,于是就有了《爬满青藤的木屋》,有了《相思女子客店》,有了《金叶白兰》,他让现实的故事变得更美,美得传奇,传至山外去。
昔日的莽山林场现在已经是莽山国家森林公园,相思坑也成为了景区的东大门。
相思坑真有相思鸟,是一种五彩鸟。嘴是红的,背是绿的,胸爪是黄的,也有黑的眉,蓝的尾羽,白色的眼圈,当然也有七彩的花纹,花里胡俏在金叶白兰树林里。它们喜欢雄雌相依,卿卿我我,喜欢跳着双人舞,动作灵活、姿态很优美。喜欢相思而生,悲相思而亡。
现在虽然己是幕春,但,在这深山密林里的相思坑,依旧是早春的凄凉和寒冷,雾漫漫,雨绵绵,那雨水感觉不是从空中下的,而是象吸满水的海绵,浓浓地从云雾中渗透而出,即或你有一把伞或雨衣,也遮不住湿渌渌的苦涩水珠。宋·释普济有云:“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晴了好几天,今天却下起了雨,日历上标明的是谷雨节,谷雨节下雨,下的是相思雨。
莽山的人好。森林公园管理处没有忘记当年落户的知识青年们,知道他们曾经在这原始的莽山中,流过许多汗,流过许多血。他们给每一个在林场做过知青的同志发放了荣誉卡,让他们免费进入景区,追忆往昔。莽山的地也好,从地底下流出的水是温暖的,能让每一位涉足深的人们,泡一泡,最好冲淡在空气中弥漫的寒冷,温和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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