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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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没想到选择的代价会迁延到现在，八年了，又是一个八年，看眼前情形，大概还会旷日持久下去。难道上天真的要用绵绵无期的悔恨来惩罚我对她的伤害吗？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没有答案，因为惩罚权不在我，任何人都没有答案，因为他们也在天理循环之中。

      我只知道，就是今天在过马路的时候，偶然间瞥见一个有那么一点和她相似的身影与我擦肩而过，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我大脑空白，又感觉有一只长满细碎鳞片闪烁着细小电弧的有力大手，狠狠地抓住我的心，包裹着揉捏，像在搓揉一个面团。持续不断的动作，鳞片高速运动，刺入然后切割者我的心头肉，而细碎的电弧又刺激麻醉我的感觉，不让我在剧痛中昏厥。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确定一定是苍白的，就是那种顿然失血的苍白，因为我感觉到一种恐惧，肾上腺素的急速分泌，让我皮肤迅速升温，细密的汗水布满额头，颈肩，胸腹和后背。我甚至都有一种脚下拌蒜的踉跄感觉了。

      但这只是感觉，微微汗湿的衣服贴在背上，而我只是刹那间的失神。十多年的工作经历锻炼得我，面对任何情况都不会张皇失措，何况这只是八年前选择的代价。面色如常地走过斑马线，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自己的事儿自己知道。上述的感觉是真实的，表现也是真实的。但无论是感觉还是表现以及我私自命名的选择的代价，都是自欺欺人的幌子。我忘不掉逃离我们共同生活城市时接到她控诉电话的心虚气短，也忘不掉午夜梦回时的突然惊醒，更忘不掉一丁点儿跟她相关的诱因都能让我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窒息的痛。

      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我清楚地知道任何选择都是有代价的，不选择就等于放弃所有，代价最大。我做出了选择，也做好了承担代价的准备，但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代价是如此巨大，如此绵绵无期，甚至将贯穿我的余生。

      我有时就在想是不是做出的选择是错误的，所以才会让我不间断的后悔。人都是趋利的，两益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但仔细想想，除了做出选择最初的两个月，我沉浸在自己认为的幸福里，之后就会时不时的怀疑选择的正确性呢？

      我清晰地记得，在两个月后的第一天晚上，暴雨如注，一声响雷像是在头顶炸开。我惊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一只脚已经踩在地板上。其实，我不是被雷惊醒的，而是被梦吓醒的，透过窗帘刺进房间的电光，让我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我是在广州，不是在梦里。摸着还为从梦中挣脱的心跳，深深吸了几口气，用手背抹去额头的冷汗。背上的汗已经浸湿了上衣，黏腻腻的。冲了冷水澡，已完全没了睡意。我走进书房，没开灯，就那么枯坐着，摸到手边的烟，点燃，狠狠地吸一口，把烟气吸进肺的底部，闭气，直到肺细胞完全吸收了尼古丁等物质，才缓缓从鼻腔喷出。半盒烟抽完了，也丝毫缓解不了梦境带来的紧张。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回忆梦境里发生的事，只记得，我想逃跑，那只落在地板上的脚就是明证。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我一直惴惴不安。一盒烟抽完了，天刚蒙蒙亮，雨还在下着，让天光看起来更加晦暗，就像当时我的心境。

    俗话说心底无私天地宽，我知道了我是多么的自私。我在做出选择时，她刚到北京不久，还在底层挣扎，我选择的则有多年的积蓄。这一个隐含在心底深处的理由，还是后来聚会时一个发小给挑明的，当时我只是笑笑，没做回应。我不想承认，我宁愿找出让自己看起来更卑鄙的理由，比如她有多段感情经历，她堕过胎，所以我放弃了。我也可以说我知道我选择的人是脆弱的，我不想伤害她。但这些或卑鄙或光明的理由，都不能成为我做出选择的考量。因为我现在的选择，就是对她最大的伤害。我不知道这伤害有多重，因为从离开之后，我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包括她的朋友。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似乎是下意识的要避开关于她的一切，像鸵鸟一样，躲藏在自己认为安全的沙里，不去正视身后丑陋的屁股。

      有人说，通常情况下，人不太会后悔，这是个心理学机制，就是人的大脑可以修正你对事物的认知。很显然，这个心理学机制对我不起作用，也许我的情况不属于通常情况吧。因为我放弃的，是我守候了七年，体贴呵护了半年，苦苦追求了半年扔被拒绝了。

      我记得那天是她生日，我精心准备了玫瑰花和生日大餐，隆重邀请她赴宴。她应邀而来，接受了玫瑰花，饭也吃完了，当我把搜肠刮肚编织的爱情告白说出时，她沉默了许久，看向忐忑不安甚至快要崩溃脸色的我，幽幽地吐了口气，说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思，我还把你的情况跟我爸介绍了，他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是我的女儿，我最疼爱的幺女，这个说话一直我我我的小家伙，从他的表现看他很爱你，但他的自私恐怕会伤害到你，所以我不看好你们在一起”。我一直很纠结，我知道你爱我，我之前的经历也没有对你做任何隐瞒，我们认识八年了，这八年来你对我付出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但我真的害怕，在我封闭了感情这么久之后，再迈出这一步，就不是勇气的问题，而会影响我的人生，所以，我不敢轻易答应你，虽然我知道你很爱我，你的表现也赢得了我内心的认可，但我真的好怕好怕……说到“好怕”的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我曾经对伤害过我的初恋说过，我尊重你的选择，只要给我一个理由。她已经给了这么充分的理由，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放手呢？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不愿意任何人受到伤害，哪怕曾经伤害我到怀疑人生的初恋，在伤痛过后我依然在心里祝福她。我不愿意违拗她的意愿，也不想说“有你的才是未来，没你的只是余生”这样饱含深情的话，试图让她对我敞开怀抱。我一直以我的善良而骄傲，觉得自己很男人，但让人羞愧的是我是选择困难症资深患者。这就造成了我最终印证了她父亲的预言，伤害了她，虽然不知道有多重，但从我受到的惩罚看，可能比她自己说的要严重。

      在求爱失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因为工作忙，我自己也有点心灰意冷，没怎么联系她。有一天我接到她的电话，心里还是莫名的激动，因为她拒绝我时说的我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她说：“你这个周末休息吗？一直都是你请我，我想请你吃顿饭。”语气轻松，仿佛做了一个重要决定之后的那种难以言明的轻松，当时的我也只是模糊有点这种感觉。但之前这段疏于联系的生活状态让工作繁重的我心情愈加烦闷，能和她恢复吃饭喝酒聊天打屁的状态，对生活能回正轨的愉悦让我忽略了她轻松的原因。

      周末的阳光很好，我们吃完午饭，当然是我抢着埋了单。她悻悻地横了我一眼，赌气说不是说了我付账吗？谁让你抢了，你这人就是对人太好，小心会吃亏的。我从她眉眼里看不到生气，只有浓浓的深情。我不知道是朋友说“对女生不能太好，要悠着点，让她有落差感，才能明白你的好”起了作用，还是我真的因为工作忙没时间联系她，让她有了落差感，而狭小的交际圈子因为我的疏远产生了空白，才让她下定决心。

    “我始终觉得对你不够好。”

    “那你就对我再好点。”

    “我怕自己不能像之前那样对你那样好。”她没有说话，只是走近我，抱住我，将头靠在我肩上，很坚定，很放松。

      其实，我没有说谎，因为那时我已经跟现在的选择滚了床单。当时的我以为这只是大都市里男女之间常见的一夜情，但没想到居然放弃了守候八年的她，远走他乡。人生路上有很多岔道口，像我这种选择困难症资深患者，没有明确目标，所有的选择也只是因着当时的判断或情绪，走上一条自认为正确的路而已。是否正确，只能让时间给我答案。就像现在的我终于知道，当时的选择并不像自己认知的那么正确，甚至是个错误，但也回不去了。除非，也放弃现在的选择，但我真的不知道能否承担起这个选择的后果。

      写到这里，心里终于像放下了一块压在胸口八年的石头。但我知道，我只是把藏在心里的隐私拿出来看了看，但这块石头永远不会消失，它会压在背上，让我以赎罪的姿态，过完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