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共游是我和几位好友共同的约定，年年风雨无阻。今年也不例外，我提前制好了路线，然后一个一个敲电话确定行程。如往年一般，我将他放到了最后一个。
“今年国庆我出不去了，家里逼着我电视相亲，要不，哥们儿几个来给我当亲友团助攻？”他在电话那头乐呵呵的说道，“说真的，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还怪紧张的，要是你们能来，我肯定……”
电话那头的他还在叙说着他的紧张，我却似被雷劈中般愣在当场，恍惚中，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回复了他：“那你联系他们吧，正好我有个约。”然后挂断，心却猫挠般的难受起来：认识十年，我在他心里依然只能是个“哥们儿”。
1．
十六岁那年，我独自拖着行李走进寄宿高中的大门，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我又新奇又小心翼翼。
按着路标，我很快找到自己的班级报道处。
“同学新到的吧？过来签个到。”他和班里几位早到的同学被老师委任了新生接待的任务，我在他们面前刚停下，他指着桌上的签到本对我笑道，脸上一对明显的酒窝。
他并不高，站在163的我面前，顶多也就高那么一拳头。
“这是你宿舍的钥匙，需要带路吗？”他看着我签完字，立即递过一个书袋和一把钥匙。
“当然需要，傻，赶紧的。”一边的男同学笑作一团，将他推了出来。
我尴尬的笑笑，正想说可以自己去找，他已经大方的拖起我放在一边的行李箱，连同那个书袋一起拎着走在了前面：“往这边走，女生宿舍在右边，靠着后山小花园，你住B幢303，刚刚我看了名单，你还有七位同班的舍友。”
我只好老实的跟上他的脚步，安静而认真的听着他热情的介绍。
“明天见。”他送我到女生宿舍的大门口，笑着跑开。
我看着他消失在转角，才突然想起我由始自终忘记讲话，甚至连声道谢都没有给他。
2．
我们班是典型的阴盛阳衰，共50人却只有15个男生，所以，男生们便倍受班上女生青睐，尤其是爱笑的他，短短一个月便和所有女生打成了一片。
唯独除了我。我坐在他前排右斜位上，离他只有扭头的距离。
我留意着他每一个笑，记着他和每位女生说的每个笑话，却很奇怪的没有开口回应他任何一个话题，甚至，连那句欠着他的谢谢也迟迟没能还上。
某日晚自习，我正为一道题苦恼，左肩后被人用笔戳了戳，我皱着眉回头就看到了他的笑容。
“帮我递一下。”他捏着一张纸条，笑嘻嘻的冲我同桌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我垂眸望了他手上的纸条一眼，安静的接过，安静的转给我的同桌，也是我的上铺，更是我们班的班花。
她看了字条，很快就在那纸条后面回复了什么，递了回来。
突然间，我发现原本略有头绪的数学题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3．
他和她之间密切的互动就从我这一接一递中开始。我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纸条使，他也渐渐的从用笔端戳我肩膀变成了用手拍。
我说不清自己那时是种什么感觉。他们的互动让我很不舒服，可他每一次找我帮忙时的笑容又让我很难拒绝，甚至还有些小小的开心。
这种矛盾的心情几乎持续了近一个学期。
期终试刚过，成绩还没出来，我干脆留在学校等。
黄昏时，我刚从校外书店借了几本小说回来，女生宿舍外的路上，他突然窜了出来：“嗨~~~~”
我吓了一大跳，书跳落一地，心脏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狠狠的撞了几下。
“帮个忙呗。”他笑得殷勤，手一翻，出现一个粉蓝色的纸鹤，“给她的。”
他约她到小花园见面。她开心的滑下上铺跑了出去。
我坐在宿舍里，看着手中的书却没了所有兴致。我终于知道，我的矛盾是了什么。
4．
新学期回校，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们在一起了，这个寒假，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玩，他还答应为她和所有女生保持距离。
“你除外。”她抱着我的抱枕笑倒在我的床上。
“为什么？”我咬着唇尽量的保持着平静。
“因为你是我们的信使啊。”她理所当然的说道，抱枕一扔，扑上我的肩期待的问，“我们是好朋友，你会帮我们的吧？”
我沉默。
“嗨~~新年好，送你的礼物。”可当天，他带着小礼物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再一次的败在了他的笑容里。
我无奈的接过小礼物还有他给她的信。之前的纸条已经上升到折叠精致的信。
于是，他们开始约会，而我除了信使的作用之外，还成了他们掩人耳目的超级大灯泡，她开始频频拉着我去宿舍旁边的小花园假装和他偶遇，频频和我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
看着她毫无保留的信任，看着他真的为她疏离所有女生，我藏起了我的心思，安静的当起了他们的信使兼倾听者。
5．
高中三年，我为他和她互递了10895张纸条、156封信、34份礼物。这个数字只记录在我带锁的日记本里，没有任何人知道。
填志愿时，我偷偷的瞄了他填的学校，成功的以高分考进了那所大学，而她却去了另一个城市。
“亲爱哒~~~帮我盯着他哦。”她一句话，我从信使化身护草使者。
“放假有安排吗？陪我去看她吧。”他一句话，我在几个长假里陪着他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甚至在她的朋友同学面前，扮演着他女友的角色。
有段时间，我厌恶极了这种感觉。
“对不起，最近功课有些忙，我不能陪你去看她了。”终于，我第一次开口拒绝。
“这样啊……”他有些意外，却没有勉强，“那行吧，我自己去，你一个人注意身体哈，别太拼了。”
他离开后，我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痛哭了一场，我决定远离他们。
6．
我的决定还没有行动，他和她却已同时主动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我没有找他们，他们也没有给我发来任何的消息，我只在他们不断变换的QQ签名中发掘他们越来越甜密的点滴。
这样……也挺好。我苦笑。
我的性格一向安静，而他们都是热闹的人，这样的结果确实挺好。我不用再勉强自己，他们也不用到哪儿都夹着电灯泡。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大二的第一个学期刚刚开学，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有空吗？我在学校外面的江边。”
我第一时间察觉到他平静声音后压抑的伤感，没有犹豫的出门。找到他的时候，他脚边已经扔了六七个空的啤酒罐子。
“你……怎么了？”我的心跳不可控制的加速，相隔这么久再见面，我直觉他们之间一定出事了。
“我们分手了。”他颓然的坐在台阶上，手上还捏着一罐啤酒，平静的告诉我事情经过。
原因很简单，她要出国了，他因为家里原因不能出去，所以和平分手了。
听完，我沉默了，心里五味纷杂，心疼他，也愤慨她的放弃，同时，又有些小小的带着罪恶感的开心。
7．
“好哥们儿，幸好还有你。”他喝得有些醉，突然抬手搂住我的肩低低的叹气。
我顿时僵住。
他已经侧身靠上我的肩，顺便拉开一罐啤酒递到我面前，笑容却不似初见时灿烂：“来，陪我醉一场。”
“哥们儿？”我错愕的扭头，这是第一次，他离我这么近，却又这么生疏。
“是啊，我现在知道了，女人如衣，只有手足才能是一辈子的。”他明显的醉了，酒气扑面而来，说完，他再一次圈紧我的肩，很认真的指着我问，“连你也不愿当我的哥们儿？”
我无言以对，很想回一句“谁想当你哥们儿”，可看到眼前的他，这句话愣是说不出口。
“是哥们儿，就喝，不愿做我哥们儿，就走。”他霸道的把手里的啤酒塞到我手里。
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最终还是用手中的啤酒将堵在嗓子眼里的话冲了下去。
好吧，哥们儿~~
8．
那天的醉酒之后，他就像忘了她一般，没事人般的频频在我生活里冒头。
“哥们儿，来陪我一起虐。”深夜，他召唤我上线一起玩游戏。
“哥们儿，陪我一起喝酒去。”周末，他呼朋唤友，自然也少不了我这个假哥们儿。
“哥们儿，在干嘛呢？我无聊。”
“哥们儿，大一新来的学妹很不错，帮我探探消息呗~”如此这般。
我一次又一次咬牙切齿，却又一次次拼尽全力的满足他每一个要求。
他的哥们儿很多，但，女生却只有我一个，所以，曾经有一度我和他的关系被他们质疑。
“嫂子？”某次，我偶尔听到他们开他的玩笑。
“去！不许瞎说，她是我最铁的哥们儿。”他一本正经的反驳。
“不是嫂子？那我能追她吗？”某个不熟的声音问。
“想都别想，她是我哥们儿，没你们的份。”他毫不犹豫的拒绝加恐吓，“你们谁要欺负她，当心哥的拳头。”
我不由郁郁：这样真的好吗？自己不把我当女生还不许别人追？
9．
他是真没把我当女生。
那天，他们班和别班篮球联赛，他是主力，我坐在操场边给他加油。
大姨妈突然造访，我毫无防备，而身边又没有要好的女生在，我只有尴尬的坐在原地等，打算等所有人散场再偷偷离开。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慢很慢，我越纠结，越觉得不自在，为他加油的声音不知不觉的弱了下来。
“怎么了你？”他们班得了胜利，别人欢呼之际，他来到我面前，疑惑的打量着我，想也不想抬手摸向我的额头，“脸色这么不好，生病了？”
我顿时满脸通红，这种糗事哪能跟一个男生说？更何况他还是我心里的那一位。
没办法，我只好捂着肚子摇头：“没事，你们先走吧，我肚子不舒服，一会儿就好。”
“肚子不舒服？”他疑惑的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你是来亲戚了吧？”
“呃……”有必须说的那么直白吗？我更加的窘。
“等我一会儿。”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肩，大步跑了，边跑边和他的队友说着什么，隐隐约约的，我听到他似乎在说，“你们先走……她来亲戚了……”
他们大笑，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互相招呼着走了。
糗大了！！我哀号着埋头膝间，无颜再看他们一眼。
“给，我知道你用哪种的，所以挑最好的拿了几样。”他很快回来，扔给我一大袋，里面足有五六种。
“你去买这个？”我瞪大眼，脸上火辣辣的，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10．
诸如此类的事情，偶有发生，渐渐的，我们之间开始没有秘密。他知道我大姨妈的准确时期，我也了解着他所有的一切，甚至是内衣裤的尺寸。
我的脸皮被他锻炼的越来越厚，在他面前也越来越放得开，原因是我彻底的找到了和他相处的准绳——哥们儿。
大学时，他没有正经的再谈过一次恋爱，追他的和他有兴趣的女生不少，我又陆陆续续的帮他递了38张纸条，帮他挡了N次他不想沾的桃花，还帮他买过几次的“小雨衣”，同时也收获了他三份生日礼物、三份圣诞节礼物、几位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的共同的好朋友。
毕业时，我借酒装醉，把他的这些恶行数落了个遍，借此发泄我的煎熬和不舍。
他笑着搂着我的肩和我们约定：“以后每年国庆，不论多忙，我们几个哥们都聚一次，怎么样？”
后来，他和两位兴趣相投的朋友开起了网店，我也留在他在的城市工作。他忙得天昏地暗，和我的见面渐少，我只能在每个周末过去给他帮忙，却也常常碰不到他。
不过，他有什么事情都会给我留言：最近快忙成狗了；我认识了挺好的一个姑娘；天气转凉记得注意身体；我和她分手了，还是哥们儿好，一辈子的。
点点滴滴，透露着他的生活轨迹。
他很忙，但他没有忘记当初约定的国庆长假。
所以，我主动揽下筹划的任务，每年都精心的准备着，几年下来，大家都挺满意，他们的女朋友们也都满意。
可我没想到，今年，却突然有了变化，还是惊变！
11．
我拒绝了为他助攻。
第二天，他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都没接，便开始给我不断的发消失道歉。
“生气了？”
“对不起啦。”
“都是家里催得紧，我奶奶给逼的。”
“要不……你们计划照旧，我完事就赶过来和你们会合？”
“我不去了，我们继续原定计划，别生气了好不好？”
看着他发过来的消息，我突然情绪爆发，我不想再做他的哥们儿，再也不想！！
于是，我回复了他：哪个台的电视相亲？几点？地址？
他的回话很快，乐颠颠的把详细的资料传了过来。
我收下后立即行动了起来，十年来，第一次这么果断绝决。
“你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好友们纷纷调侃，却没有任何犹豫的为我保密为我筹谋，在他们的帮助下，我联系上了他那个电视相亲的栏目组。
暗恋十几年的哥们儿……兴许是我的故事有些噱头，我得到了一个机会。
12．
国庆那天，天公不作美，一早便飘起了细雨。
我赶去的路上，遇到了最烂的麻烦：堵车。
一路上，几位为他助攻的好友不断的给我汇报着进展：他见了三位姑娘；他有些心不在焉；他在问你什么时候到；看来你有戏。
总算，在约定的时间里，我赶到了约定的地方。
“怎么才来？你晚了一个小时。”相亲特派员等得焦急，看到我二话不说把我往里面推，“快去，他刚刚还说不等了。”
我的心陡然的提了起来，紧张的“卟嗵”个没完。
“到了到了，这位姑娘可是特地赶过来的，她很有诚意，兴许，她就是你的有缘人哦。”
我在外面听到相亲特派员对他说道，我深吸了口气，攥着拳头走了进去，只是拐个弯，我却走得艰难，但终于还是迈了进去。
他看到我的瞬间，傻眼了。
“这就是我们今天为你安排的第四位见面的姑娘。”相亲特派员笑着介绍。
“你……你怎么……不是说好的……”他有些语无伦次。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抱着背水一战的信念，我反而平静了下来，盯着他开口说道，“当了你十几年的哥们儿，我不想当了。”
13．
好友们助阵的口哨声中，我提着心盯着他开口：“你曾经说过，只有哥们儿是一辈子的，为你这句话，我熬了十年，现在，我不想再熬下去了，今天，你痛快给一句话，如果……”
我突然舌头打结，顿了片刻，咬着牙说出最任性的那一句：“如果你对我没感觉，也请你坦白，我不会纠缠你，以后也不再做朋友，对你对我都好。”
他沉默的站在我对面，眼睛一眨不眨。
面对他的迎视，我有些心虚，却固执的昂着头。
当年只比我高一拳头的他早已比我高出一个头，这样的对望很快就让我的脖子僵硬，眼睛发酸。
“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最终在他的沉默中败下阵来，几乎溃不成军，我转身就要逃离，却被他拉住。
他居然在笑：“如果没有今天的电视相亲，你什么时候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惊愕的回头，不明就里。
“嫂子好。”相亲特派员和摄影师纷纷放下手中的道具，笑着对我招呼。
“他们都是我朋友。”他冲我眨了眨眼，抬手就按上我头顶，胡乱的揉了揉便将我按近他的胸膛，低笑，“你果然还是很笨。”
我听着他胸膛震动中夹着明显加快的心跳声，突然间我明白了，根本没有电视相亲！我掉进了他们联手摆的局！！
“喂！你们……”顿时，我的脸成了红布，暴怒的一拳捶向他的肩，但所有力道都消失在他突然的一句话里：“不想做我的哥们儿，那就做我女朋友吧。”
那一瞬，我突然眼泪决堤。
十年前，我十六岁，因为喜欢，我成了他的哥们儿。
十年后，我二十六岁，依旧因为喜欢，我终于不再是他的哥们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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