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走了,走在了疫情爆发来临之前的那个星期。按照老家的风俗,2020年了,大小姐享年九十三岁。
不愿说再见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而又让人无法接受。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大小姐觉得浑身特别的痒,奇痒无比的那一种,她每天最渴望的事就是洗澡,她说疼点可以忍,但是痒她一点都忍不了。每每这样的时候,我们都是先哄着她,因为即使有浴霸,但冬天每天洗澡还是有被冻着的几率的。在实在哄不了的时候,我们一定是烧好足够的水,做好足够的保暖措施,才让她脱衣下水,下了水的大小姐,应该是最舒服的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耍赖,就要在水里多待一会,用她的话讲这样时候的她才有命了。
带她去皮肤医院咨询,说是老年瘙痒症,并无良方,氯雷他定,各类药膏洗液开了一堆,没有一个能对症的,那会的那种感受真的就是除了用扇子给她扇,一点忙都帮不上的那种无力感。
除了痒,疼也是让人揪心的。起初做了食管支架,能吃一些流食,但后来堵了一次以后,也可能癌变扩散了,反正是吃啥都吐黏膜,到最后喝水都吐,吃一口能吐半天的感觉,每次她都解释说也没吃啥,不知道哪来的这些粘液往外吐。
因为不能进食,所以在一次手术后,大夫给增加了鼻饲管,通过这根生命管道输送营养液给她的身体,大概是7月份开始用上的,每天两瓶,从二姐开始,全家几乎个个都被训练的能去当护工的感觉了。营养跟上了,身体也好多了,大小姐每天都要求起床,自己下楼,在一层输液,这样中午可以晒太阳,有时高兴了还会跳一下、舞一下的。
不愿说再见这样的状态,谁看了都会说丁老太身体恢复得不错呀,熬过今年肯定没问题,我们也笑哈哈的说,嗯啦,希望呢,活到九十九才好呢。
然而冬天一点都不善待老人,天冷了,所以就没法下床,就在床上输液,每次下雨的天,送完孩子,我都爱去到她的床上,再睡个回笼觉,能睡的可香可香,因为她床上的铺盖好厚好厚,暖和得很。就是这样的时候,她也尽量不要我们扶着,都是自己起来上厕所,我们的主要工作就是陪伴,和她聊八股,换液,打牛奶,给她洗澡,这里面二姐承担的比我们要多多了,她舍不得奶奶自己爬楼梯,每次爬楼去洗澡都拦腰抱着,就公主抱那样式的,辛苦得很。
当西乐葆已经止不住大小姐的疼痛时,我们又找大夫商量,后来用了吗啡贴剂,吗啡片剂,到最后一次去医院,本来是想在医院可以直接用上止疼针来缓解她的疼痛的,没成想,这一去,竟是她与这个常驻了十几年的家的永别了。
不愿说再见住院第一天,给她输的左手的液没有输进去,手肿的比馒头都大,心疼死我们了,后来我上网查说土豆片可以消肿,就带了土豆、纱布和刀过去,给她贴着敷,才慢慢消下去了。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疼和痒上了,一点都没察觉出来她中风了。
她一直喊痒,我们就给她用纸板扇,她要吐,就给她用自带的盆子套上垃圾袋,举到跟前让她吐,到下午要洗澡时,总觉得她搭在我肩上的左手不扶着就老爱掉下去,然后左腿也拉不上前,还有她的脸疼的也不对称了,很不对劲,就赶紧找大夫来看,怀疑小中风,一查血压也高,然后赶紧泵上血压药,下不来,再换一种,也只是一点微效。但这个时候的大小姐,吐字还是很清晰的,记忆也是很清醒的,家里的人都来了,变着法的问她谁多大了,叔叔还问他是什么时辰出生的,这些都分毫不差。还让二姐要买茨菇炒白菜,买下酒菜给从东台老家过来的子女儿媳们喝酒。还说大家都好都发财。然而就隔了一个晚上,她就像变成了一个外星人,因为,她想表达的话,我们一句都听不懂了。夜里是姑姑,大妈和我妈在那陪着的,隔壁床的病友奶奶说这一夜她没有像之前儿子们在这陪床时闹的那么厉害,体谅儿媳妇们,就是说要回老家,要把她在这个家的衣服都带回去,让我们赶紧去准备。我把头探到奶奶的耳朵边,想仔细听清她说的话,然而一句都听不懂了,我尽量克制住自己,拼命地点头说嗯嗯嗯,好的好的我晓得了……
一切按照大小姐的最后所愿,我们找了个专用的医疗车带她回家。我跟着医疗车后头开着,和我之前走的路线一点都不一样,我和二姐在车上还说嗯,多带我奶奶认认路,下次她就认识了,说着说着,我们就哭了。
回到老家,床铺已经暖暖和和的在等着大小姐了,周围的邻居,不远处的亲戚,都闻讯赶来了,想打个招呼,其实却是另外一种告别,刚开始她还有力气闭个眼睛点个头,但是后来是一点儿都不想有所表示了,只是在那闭着眼呼着气睡觉,谁都不理。下午了,我和弟弟弟媳要回姜堰接孩子们放学了,我们就走到床前,说奶奶,我们回去接孩子啦,我们马上还回来哈,平静得只有呼吸的声音,就和她平常睡着了的呼噜声一样一样的。
那几天正好赶上孩子们期末考试,很为难,但我还是和孩子说妈妈要带你回去看看婆老太。隔天是个周六,我们又都回到东台,她们都说奶奶还挺好的,打了吗啡针,没怎么喊疼,中间醒了一次,好像是要找我和二姐的,心里还挺开心的,燃起了一丝希望,也许大小姐和以往每次一样,都是能够挺过去的呢!然后下午,有孩子要考试复习的我们又开始和大小姐告别,说我们先回去,孩子要考试了,你听见了就给我们表示一下,果真的,她脚就动起来了,而且是那个因为中风了不太有知觉的那条腿,从前一晚的状况和这会的举动判断,我们都稍微放心地往回赶了。
可是,老天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让人猝不及防。当夜,零点55分我猛的醒来,一看手机,二姐给我发的短信,奶奶走了,我那种被霜打了的感觉,回短信问我奶奶走得咋样,痛苦吗?二姐回信说蛮好的,23.42分走的,关上手机,痛苦万分,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也不回来呀,自责不已,蒙上被子,无声的落泪。怎么也睡不着,起身,向着老家的方向,跪拜,奶奶你安心的走吧,升仙后的世界一定没有病痛!
不愿说再见第二天回家,我揭开盖在大小姐脸上的纸,喊了句,奶奶我回来了,可是再无回音,大小姐面容安详,犹如睡着了一般安静地在那躺着,准备去那个极乐世界报到了。
接下来的丧事,父辈们主理,因为奶奶年岁大了,也是喜丧了,亲戚朋友很多人来吊唁,七个七都按照当地的习俗规定来的,只是由于春节将至,所以压减在一周内办完,最后的那一天和尚来了几十个人。大伯的礼节很大,来人吊唁他都跪着答谢,我爸是负责账务登记,叔叔更是放下一切生意,全程在老家待着,哪里需要就去哪里,妯娌们也是尽责地做好后勤,确保各流程顺利进行,孙辈们都到齐了,重孙辈的孩子们也都考完试回家了,大家都一起陪着大小姐走完这人身最后的路程。
大小姐其实是幸福的,家里有位有文化的伯父曾教导我的孩子说,对待老人,要厚养薄葬,你们家把老人照顾的很好,这就叫厚养,老人去世以再去做一些大操大办,都是无用功。说这句话的伯父是大小姐的娘家侄子,我很欣慰我的孩子能受到这个教诲,我更骄傲的是父辈们对待奶奶的赡养上给我们打了个样,我们会将美德传承下去的!
到最后那个仪式结束的时候,我心里也在和大小姐说,奶奶,您的人生可以完美谢幕了!对了,大小姐人称丁老太,本名王桂英,故而不忘,我们会的!
不愿说再见写在最后:在能走的时候,多走点路;在可以说话的时候,好好说话;有人陪伴的日子,好好珍惜!有感于奶奶在我面前中风,失语,失去行走能力直到永远的离开后我的真实感受,在对自己无能为力到来之前,多做一些不让自己后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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