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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永恒(完结篇)

盛夏永恒(完结篇)

作者: 广电1702赵晓宇21 | 来源:发表于2018-05-24 16:08 被阅读2次

    (一)

    那时的林夏十六岁,扎着可爱的马尾,坐在妈妈旁边,给妈妈讲笑话,每次遇到好看的图片就会拿到妈妈面前,与妈妈分享那份快乐,虽然妈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说不出来话,可林夏像是得到妈妈的回复一样,林夏妈妈看着女儿,用力呼吸着,每一下都很辛苦,呼吸的每一次都是为了那心爱的女儿,她要活下去,即使很累很累,也要辛苦的活下去。林夏看这眼前的妈妈,已经瘦的连一丝肉都没有,躺在床上的像一个干尸一样,白皙的皮肤紧紧的裹着骨头,紧闭地双眼下满是死亡的阴影,一根头发也没有的头颅,爆出青色的血管,林夏妈妈已经不能动,甚至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非常困难,每天只能靠打点滴和呼吸机为生,这样的一个病人,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可怕,光是让人看着都在想,如果只能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吧。

    林夏看着这样的妈妈,心如刀割般的痛,突然妈妈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却好像接不上了一样,吸不上来,她虚弱地手脚开始扭曲地抽搐着,她极其痛苦地挣扎着,床头的警报灯开始亮起来,不一会医生护士冲了进来,经过好一会抢救,这口气才接上来。林夏害怕急了,紧紧地捏着手里的书本,呆呆地看着,医生护士以为她被吓呆了,摸摸她的头发,安慰了她几句,便走出去了。林夏轻轻合上书本,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活得异常辛苦的母亲,这样的挣扎,这样的抢救场面,每天都要上演好几次。林夏已经从一开始的紧张,害怕,哭泣尖叫,到现在,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可她的内心依旧充满了惶恐,她害怕,害怕母亲丢下她一个人离开。

    林夏轻轻抱住枯瘦如柴的母亲,趴在她的胸前,像小时候那样,听着她的心跳,那么的虚弱,虚弱到甚至已经听不到了。林夏拉起母亲的手,温柔的说:“妈,你是不是很难过?一定很难过吧,一直躺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想放弃又担心我对不对?医生都说,你能撑一年,已经奇迹了。”

    林夏用力地笑着,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妈,可以了,你陪林夏这么久,真的可以了,林夏会乖的,会当个好姑娘,会简单快乐地活着,我不会和爸爸计较,不会去找他算账,不会被别人欺负,不会喜欢上心有所属的人,你担心的,我都不去做……”

    “别撑了!看你这么辛苦,我好心疼啊。妈妈!“林夏扑在母亲瘦弱的胸前,嚎啕大哭着:“我好喜欢你,好想你陪着我……但是,但是……妈妈,妈妈……你走吧,我会乖的!”林夏妈妈紧闭地双眼里,缓缓地流出了泪水,像是止不住一般一颗颗滑落,像是听到了女儿的话,及其欣慰又不舍地与她永别。

    当天下午,林夏妈妈永远离开了她。

    林夏妈妈的葬礼很简单,就只有林夏一个人,林夏并没有告诉他的父亲—林正松,在林夏看来,他不配参加,他的到来只会玷污葬礼,葬礼照常举办,林夏要让妈妈走的风风光光,对于林夏妈妈来说,已经足够了。

    葬礼之后,林夏剪掉了自己长长的双马尾,因为最爱给她梳头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她要坚强,要认真履行对母亲的承诺,不接受收养,和爸爸一起生活、努力笑着、努力简单、努力快乐。

    (二)

    已是凌晨两点多,林夏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林夏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将自己缩成一团,安静地躺在床上,瘦弱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她想到了自己和妈妈的点点滴滴,想到了林正松抛弃她们母女去和别的女人结婚,顿时,悲伤、愤恨各种情绪漫上心头。

    林夏穿上衣服就往外走,一个人到夜店闷闷不乐地喝消愁酒,林夏喝的烂醉,她越想越痛苦,想结束她的生命去陪她的妈妈。

    一位少年站在天台楼顶,眼神中布满了忧郁,突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打算要跳楼轻生的林夏。那男孩眼疾手快地阻止并救下了准备轻生的林夏,林夏本来想躲,却在和他双眼对视的刹那,彻底怔住了。那男孩的眼睛很美,像饱满的桃花瓣一样,眼角轻轻地上挑,带着无尽的韵味。林夏记得妈妈说过,长着这样眼睛的人,上辈子都是狐仙,因为只有狐仙转世才拥有美到勾魂夺魄的双眸。林夏看到眼前这个男孩竟莫名的心动一下,两个伤心的人,敞开心扉,有一搭没一搭的向对方诉说着内心的苦闷,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一起结伴喝酒。

    男孩不愿意让别人得知自己真正的心事,他每次喝酒是因为不愿意清醒,因为醒的时候太难过了,因此用酒精麻痹自己痛楚的心。

    林夏带男孩继续喝酒,自己一旁尽情耍酒疯释放自己。担心林夏酒后的安危,许嘉恒心想,这么水灵的女孩,自己一个人回家太不安全了,执意要陪在她身边。就才相处这么一会,仿佛两个人认识很久了,林夏告诉了男孩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的原因,看着林夏疯癫如此痛苦,也为了让自己出一口气,男孩轻声地说了一句:“那我帮你报复你爸爸吧。”林夏说:“真的?可你为什么要帮我?”男孩笑了笑说:“我就喜欢打抱不平,尤其是你这种可爱的小妹妹”。林夏脸红了起来,第一次有男生说自己可爱呢。

    男孩决定要帮林夏出气,替林夏报复让她受伤的那个没有责任心的父亲,替她把“渣男”的家砸了。两个喝大发的人,来到了一家豪宅,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男孩,失去理智地动手将林正松的豪宅砸个稀烂。一旁的林夏看到后,觉得十分刺激、解气,也加入了“战斗”中,看到一柜子的上好红酒,林夏把好酒统统倒进浴缸。

    第二天林夏醒来,想起了昨晚的一切,看到桌上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那条小命要好好留着,有什么事情去那家酒吧找我。林夏心里生出一丝暖意。

    待林正松第二天回到住所,看到了自己的家如同被洗劫过一样,被砸的一片狼藉,林正松以为家里进了盗贼,正打算打电话报警,看到林夏一脸睡意朦胧的从房间里出来,此时林正松看到林夏就明白了一切,林夏看到眼前的林正松被吓得往后一退。林正松两个多月没见到林夏了,看到林夏回家很高兴,丝毫没有责怪林夏的样子。

    林夏看到他,想急慌慌的往外走,林正松追上去,问道:“夏夏,你,你妈妈现在还好吗?”听到眼前这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提到妈妈时,林夏顿时怒了,苦笑了一声,说:“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知道关心我妈妈了,那也没见你去医院看过她呀”。

    林正松欲言又止,林夏:“我妈妈已经不在了,你很满意吧,那个你不喜欢的女人再也不会碍你的眼了”。听到这,林正松脸色都变了:“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妈妈的墓地在哪个地方。”林夏:“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这辈子都亏欠她”,说完林夏摔门而去,,客厅里又安静下来了,,林正松一人呆呆得站在原地,他长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坐在了最近的沙发上,握着双手,眼里有淡淡的忧伤。

    (三)

    林正松和林夏妈妈是一个城市的,在亲戚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他们两个人又情投意合,家长就为他们办了婚事,早早地就结婚了。因为婚结得早,也没有领结婚证,林正松不到二十岁就有了个小女儿—林夏。

    后来林正松被他们公司领导提拔,调到美国分公司当副总,难得的好机会,林正松不想放弃,自己一个人去了美国,那时林夏才三岁,最初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按时寄钱回家里,每周也会给家里写信,可后来……后来的事,不说也罢,无非又是一个负心汉的故事而已。这个负心汉为了能做到更高的职位,娶了老总的女儿—蔡雅芬,达成了自己留在美国的愿望,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国。

    一直到林夏妈妈主动出现,他才想起,自己在国内还有一个妻子和女儿。对于这个妻子,林正松千般万般不愿意接受,不能让人知道他犯过重婚罪,更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对于林正松来说,他还是十分喜欢林夏这个女儿,没办法,为了将来的前途,他不能冒险,林正松拒绝和她们母女相认。

    林正松用恳求的语气对林夏妈妈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可现在对我来说非常关键,最近几天,雅芬的爸爸准备提我为公司的总经理呢,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你放心,等我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一定会把你和林夏都接到美国。”

    林夏妈妈看着这个曾经深爱过得男人,她心里的怨气却不知怎么发泄出来,林夏妈妈隐忍泪水:“你知道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你的公司,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你怎么能如此绝情。”

    林正松一脸委屈的:“我每个月不都会寄一大笔钱给你们吗?我都是为了你们母女能过上好日子。”

    林夏妈妈苦笑:“好日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当了人家老总的女婿。”

    林正松:“当时我也是没有选择,我经常梦到林夏的模样,我也很想她。”

    林夏妈妈:“我来找你是想最后求你一件事,我得了癌症,医生说我剩的时间不长了,可林夏,我走了林夏怎么办。”

    林正松一脸惊愕:“怎么,怎么可能,你放心,我一定会联系美国最好的医院,现在的医术那么高超,一定会……”

    林夏妈妈不等林正松说完话,上前拽着他的胳膊:“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走了之后,林夏要和你一起生活。”

    林正松丝毫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被站在门外的蔡雅芬听见了。

    办公室的房门被猛地拉开,蔡雅芬从里面气势汹汹地走出来,眼神带着能杀死人的寒意瞪着林夏妈妈。

    林正松吓得脸色苍白:“雅芬,你听我解释,我……”

    蔡雅芬把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到地上:“林正松,你个不要脸的白眼狼,你竟然,竟然有老婆孩子,和我结婚就是为了坐上总经理的位置,你想都别想,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林正松连忙解释:“当初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要相信我,我一直隐瞒你是怕你伤心,我……”

    林夏妈妈在他们对话过程中悄悄地离开了。

    最终,蔡雅芬还是跟林正松离婚了。林正松离开了美国,回国发展。

    林夏遵从了妈妈的遗愿,搬进别墅,和林正松一起住,可林夏还是经常回以前的那个房子。

    (四)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夏天,林正松工作忙,林夏独自过完了十六岁生日,那天晚上她在屋子里坐了很久,屋子里静悄悄的,房子显得特别地大,整个房间开始一点点地落灰,变乱,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房间里乱的不像样。记得生日那晚,林夏趴在那张像是被熨斗烫过的床上,睁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种状态,她曾经经历过一次,就是妈妈离开之后,很久她都是这样的状态,在外面笑逐颜开,回到房间就像个木头人,一丝表情也没有。整个房子,就像是个坟墓,一个棺材,住着一个连声音都不愿意发出的人。林夏趴在那张床上睡着了,沉沉地睡着了。第二天,她从睡梦中醒来,发现那整洁的床被她趴出了痕迹,豆腐块被子也塌了下来,她坐在床边,努力地拆了叠,叠了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叠了一上午,也没能把被子叠回原来那么方正的形状。

    林夏看着乱成一团地床,终于忍不住抱着被子哭了,连她最后留下的痕迹也没有了……她好想妈妈,好想回家的时候看见她,好想吃她做的大锅炖菜,好想听她温和的和她说话,特别想,想她温软的怀抱,想她轻柔的声音,想她总是将最好的饭菜留给她。揉她的头发。晚上,林正松回到家,因为学校的事情,林夏和他发生争执,林正松想送林夏出国上学,林夏不肯答应。

    林夏闷着头,一口气跑到门口,院子外通向公路的小道很长,黑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林夏看着那片黑暗,不敢往外跑,犹豫着,又掉过头来。各家都开着灯,一片平安祥和的感觉。林夏找了一个有些黑,又不是很黑的角落,轻轻地蹲下,将头埋在膝盖里。夜色,渐渐浓了起来。

    初夏的晚上还是有些冷的,林夏抱着腿,在角落里蹲了很久,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音乐,那清脆而简单的曲调就在她耳边轻轻地晃。她转头望去,一个男孩捧着笛子,在她身后的阳台上轻轻地吹着,他家的灯光很暗,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一个很漂亮的一个男孩,干净、白皙、眼神明媚,就像是童话里的小王子一样迷人。林夏蹲在黑暗的角落里,仰望着他,他的音乐她听不懂,可是,她还是觉得,这声音好好听,好好听,像是天籁一般,在她漆黑的世界,点亮那一点点的光彩。林夏忍不住向那点光彩伸出手,手指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谁在那儿?”男孩放下唇边的笛子,走到阳台边,低头望着林夏的方向。

    那男孩见黑暗里的林夏并不出声,便也没再追问,只是收了笛子,转身离开了。

    林夏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有种熟悉感,好像在哪见过,林夏想起那晚遇到的那个男孩,心想不会是同一个人吧。那之后,过了很久,林夏才听见爸爸的叫唤声从后面传来,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可因为蹲的时间太长,她站起来的时候腿一软,跌了一跤。她一点也不觉得疼,快速地爬起来,连泥土也不拍,直直地往爸爸的方向跑去。

    (五)

    林夏觉得,她的世界像是落幕的剧场,寂然无声,黑暗一片,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舞台上,不说话,不微笑,不哭泣,像木偶一般地沉默地活着。可就在这时,老天又给她送来一道光明……她在新的班级,看见了那个男孩,那个会吹好听音乐的男孩,那个像小王子一般迷人的男孩。

    新的班级人数比较多,教室里坐得满满的。班主任老师有一头黑色的长发,看上去很温柔的样子,让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老师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她姓纪,教语文,以后她就是高一(2)班的班主任了。老师作完自我介绍后,笑了一下,打开手中的文件夹,然后说:“我们点个名,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啊。”一直缩在座位上的林夏坐直了身子,眼神不由自主地注意着那个男孩,当老师点到“许嘉恒”的时候,他站起身来微笑着答:“到。”

    许嘉恒……

    原来他叫许嘉恒。林夏抿了抿嘴唇,有些高兴,她知道他的名字了。许嘉恒,真是很好听的名字呢,比她的名字好听一百倍还要多。老师点完名,就开始排座位。纪老师让同学们到教室外面,按个子高矮排成两队,男生一排,女生一排,林夏的个子在女生中最高,她站到了最后,而许嘉恒的个子,在男生中也最高。两个人并排站在最后,林夏抿了抿嘴唇,心中偷偷地期待,也许,他会成为她的同桌呢。林夏的运气很好,期待着,就实现咯。

    因为当同学们拎着书包一对对走进教室之后林夏才发现,原来,班上女生多出一个男生多出一个……而他两就是多出来的那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孩,慢慢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裤袋里,一步一步地晃出教室,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温雅的笑容,走出门口时,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飘着,他微微地眯起眼睛,笑容更深刻了些。

    许嘉恒刚进班的时候就认出林夏了,林夏开心的看着许嘉恒,他们两人一块走进教室,坐在了第一组最后一排,在这个小小的教室里,他们隔着最近的距离。

    许嘉恒先开口:“你个小丫头怎么也在这,要不要那么巧呀。”

    林夏装作不开心的样子:“怎么,看到我你不应该感到惊喜吗?”

    许嘉恒撇撇嘴:“是是是,能在见到你,并且成了同桌,是我小许三生的荣幸。”

    林夏哈哈大笑。

    就这样,等到了放学,他们各自回家。

    下楼梯时,林夏不小心踩空了,她脑子一直处于放空状态,在想那天晚上的那个男孩是不是许嘉恒。

    正好此时只见橘色的夕阳下,许嘉恒笔直地站在她面前,歪着头,轻轻地笑着,如墨一般的眼眸倒映出她的身影,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许嘉恒。”林夏呆呆地叫出他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虽然他的名字已经在她心里响起过无数遍,却是第一次化成声音叫出来。林夏笑了,很漂亮的笑容,他总是笑得那么迷人,那么让人恍惚,他指着她的膝盖说:“流血了。”林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她右腿膝盖跌了一个口子,鲜血慢慢地从伤口上往下流,温热的鲜血滑过小腿,落入脚踝,染红了白色的袜子。林夏这时才惊觉原来自己受伤了,疼痛感瞬间袭来,她看着伤口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许嘉恒忽然蹲下身去,用一条干净的手绢为她包扎。林夏呆呆地看着他,只见他半跪在自己的身前,突然林夏连呼吸都不敢,她真觉得,这时的许嘉恒,美好得就像梦里的天使,只要她轻轻一眨眼睛,他就会消失不见了。许嘉恒双手灵活地将手绢打了个结,抬起头来对夏林夏说:“好了。”林夏呆了半晌,才记起来要道谢,“能站得起来吗?我扶你吧。”许嘉恒笑着站起来,伸手扶她。

    林夏却摇摇头,双手撑着地面,强迫自己忽略膝盖上的疼痛,咬着嘴唇自己站了起来。许嘉恒很自然地走过去,扶住她的胳膊:“还是我扶你吧,等下你又跌跤了。”“不会的啦。”林夏连忙摆手,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林夏没想到他会这么热情体贴。林夏被他扶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她红着脸直说:“不用,不用。”“没事啊,老师说,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忙啊。”林夏扶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林夏穿的短袖,手臂和他的手心毫无隔阂地接触着,她觉得肌肤的那块地方滚烫滚烫的,简直快要烧起来了。“对了,林夏,你家住哪儿?”

    “奕景嘉园。”“哎,我家也住那边,怪不得我总觉得你眼熟呢。”“是吗?”林夏装出不知道的语气,其实她在奕景嘉园中已经看见过他了。她还记得,那天,他那悠扬的笛声震撼了她的心灵。他一定不知道,那便是她这一年里,唯一的小幸福了。“是啊,正好顺路呢,以后我们一起上下学吧。”“一起……上下学啊……”林夏低下头,轻轻地重复着他的话,嘴角轻轻抿起,忽然觉得腿上的伤口一点也不疼了,一点都不。这句话对许嘉恒来说,也许只是随口而出的邀请。可,对她来说,是这辈子都不能忘记的感动。林夏这辈子都忘不了,在她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有一个男孩和她说:以后我们一起上下学吧。那天晚上,整整一个晚上林夏都没有睡着,她既期待天早点亮吧,那样她就能和许嘉恒一起上学了,可又害怕天会亮,万一人家只是随便说说,明天早上根本忘记了,可怎么办?

    (六)

    第二天一早,林夏早早就出了家门,背着书包一口气跑出奕景嘉园,在离奕景嘉园不远的一条道路上停下,转身往回看,这是她昨天和许嘉恒分开的地方,也是他们约好今天见面的地方。夏天的清晨,透着淡淡的青草香,小道的两边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林夏在小道上来回走着,掐了一朵小花,在手中不停地转动。她没等多久,只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当她再次转身的时候,便看见她等待的人,从不远处走出来,他走得不快,书包随意地搭在肩上,头发微卷,眼睛轻轻地眯着,像没睡醒一般看着远方,一步一步地向她的方向走来,在离自己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微微眯起眼睛,未语先笑。

    林夏看了眼他的笑容,又一次呆住了,她觉得她看不得他的笑容,每次一看见他望着她笑,她就会发呆,呆得自己都想笑话自己。

    可即使是这样,她依然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听他用好听的声音说:“早安,林夏。”那是林夏在上学路上第一次有人陪伴,平日里漫长的路程,在那一天忽然变短了,就连她一向沉重的步伐,也好像乘上了风一样,飞跃了起来,变得轻快,变得跳跃。一路上,林夏的话不多,许嘉恒的话也不多,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偶尔间也会有几句对话,每一次都是许嘉恒问,林夏回答。林夏答完了,总是想找话来接上,可想来想去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有些懊恼为何自己这般不善言辞。

    一直安静的林夏忽然一把抓住许嘉恒,对他“嘘”了一声,好奇地竖起耳朵听着。“喵喵……”小猫的叫声让林夏惊喜得睁大眼,林夏蹦跳着跑到路边的花圃前面,拨开树丛,一只小白猫露了出来,小猫只有老鼠一般大小,林夏用双手将它捧在掌心。“哎呀,好可爱哦,好小哦。”林夏惊叹地伸手摸了摸猫猫,猫猫的身上都是灰尘,林夏摸了两下,手就黑了。小猫一直半睁着眼睛,喵喵地在林夏手心叫着,林夏摸着它说:“它肯定是饿了吧?”“嗯。”

    林夏看着手心的猫猫,它的身子贴在她的手心,她感觉到它温温的热度,小猫的四肢微弱地挣扎着,时常抓过林夏的手腕,有些疼,但完全可以忍受。林夏以前在小时候养过猫,这只小猫一看就是还没断奶的,如果没有人细心喂养它的话,不用两天,就会死的。“对了,我书包里还有牛奶,给小猫吃吧。”许嘉恒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牛奶,又将自己铅笔盒里的笔全部拿出来,将牛奶倒进铅笔地盒里,小心翼翼地端到小猫嘴边让它喝。

    可小猫完全不领情,扭着脑袋就是不喝。许嘉恒有些急了:“它怎么不喝啊?”“猫太小了,不会这么喝。”她说完用手指沾了一些牛奶,然后伸进猫猫的嘴巴里。“哦,原来要这样啊。”许嘉恒依葫芦画瓢地也用手指沾了牛奶,喂着小猫。小猫本来是不愿意吃的,可这两个孩子不由它拒绝,一次一次地将手指上的牛奶直接塞进它嘴巴里。“你家能养猫吗?”林夏一边喂小猫,一边问。“啊,我家,不行啊。”许嘉恒想也没想地回答,他自己都没人照顾。“你们家能养吗?”“不行。”林夏说:“我爸工作忙只有晚上才回家,”两人最终决定自己偷偷养它,不把它带回家,而是找了个纸箱子,将小猫放进去,藏在林夏家楼下的墙角。那天晚上,林夏在家里偷偷地拿了毛巾、小铁碗、牛奶、小馒头、开水,还将自己小时候用的奶瓶也翻找了出来,一起装在箱子里,而许嘉恒也在自家的餐桌上夹了两条小黄鱼,舍不得吃掉,偷偷地用塑料袋包起来,放进书包里。

    第二天早上林夏和许嘉恒一起去看猫,他们给小猫咪起了个名字“馒头”。

    “馒头”没有归宿也不是个办法,林夏和许嘉恒一商量,决定要把“馒头”带到班里,看看哪个同学能收留。

    “馒头”一从箱子里被掏出来,周围的同学们都惊喜地围上去:“哇,好可爱的猫咪哦。”“天哪,它好小哦。”“能让我抱抱吗?”“给我也抱一下吧。”林夏和许嘉恒的身边一下围了很多同学,大家都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她手上的这只小白猫。

    “馒头”被送给了陈澈,坐在林夏的右边,陈澈说:“他妈妈最喜欢小动物了,最近正打算养一只小猫或小狗呢。”

    (七)

    就这样,林夏和许嘉恒开始熟了起来,在班里孩子还是男生一派女生一派的时候,他们俩就每天一起上学,一起下学,有的时候林夏会因为成绩被老师留堂,许嘉恒还会在教室外面等她。虽然林夏总是叫他不要等,可他依然如故。一开始,林夏会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耽误了他回家的时间,可后来,她慢慢发现,许嘉恒并不急着回家,他甚至和自己一样,不想回家。那时学校后门有很多还没盖好的楼房,那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每天放学都会特地绕到学校后面走,然后爬进这些楼房。楼房里面没有装门窗,四面都是水泥色,在空荡的房间里,风声显得特别大,他们喜欢从一个房间爬进另外一个房间,从一楼爬到六楼,从一栋爬到二栋,他们从来不走楼梯,而是走工人们为方便施工而临时搭建的外墙梯。

    那些梯子用竹子搭起来,竹子中间铺着竹扁,没有扶手,走在上面甚至有些摇晃,还经常发出“咯嘣咯嘣”的危险声音。这样危险的地方,却是许嘉恒最喜欢来的,他最喜欢爬到最高一层,站在楼房外面的这些竹扁上跳,听着那惊心动魄的“咯嘣咯嘣”,他还喜欢让林夏陪着他一起跳。有好几次,林夏都觉得,那些竹扁要给他们跳散架了,她惊慌地叫他别跳了,可许嘉恒跳得更起劲了。

    “许嘉恒,你别跳了,要散了。”林夏害怕地蹲在竹扁上叫。许嘉恒笑:“要散了你还不跑?”林夏摇头:“你不跑,我也不跑。”这句话说出来,林夏和许嘉恒然都有些愣住了,林夏慌忙低下头,脸上又开始火烧火燎地发热,她抓抓脸颊,四处张望着,然后指着前方说:“看,那是我们学校操场。”许嘉恒盯着她慌乱的表情看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转头望去:“学校操场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小。”“嗯……”林夏嘟着嘴巴不说话了。许嘉恒也蹲了下来,和她并排蹲着,眼神和她看着同一个方向,那边,正是夕阳西沉,太阳的光辉一点一点地从天边消失,两个孩子由蹲着变成坐着。他们并排坐在危险的竹扁上,双脚在空中微微晃悠着,扬起头望着远方的落日。林夏呆呆地问:“你说,日出是不是也这么漂亮?”“不知道。”许嘉恒没看过日出。“嗯……”林夏有些失望,转过头,又盯着日落看。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身边的许嘉恒动了,她转头看他,只见他从书包里摸出那个长盒子,林夏的眼睛满是惊喜,她急急地问:“这是什么笛子?”“这不是笛子,是口琴。”“口琴?”,她终于知道了,那天还真是他。“嗯。”许嘉恒笑笑,将口琴递到林夏面前,“要试试吗。”林夏睁大眼,看着他手中漂亮的银色口琴,抿着嘴摇头:“我不会吹。”“没关系的,口琴即使胡乱吹也很好听的。”“胡乱吹我也吹不来。”林夏不好意思地看他,可看到许嘉恒鼓励的眼神时,她又忍不住抬手接过口琴,在手中玩把了一会儿,在唇边,轻轻地吹了一下,口琴发出破裂的单音节,很奇怪,很难听。“哦,好难听。”林夏吐吐舌头。

    将口琴放下,用手心在她吹过的地方使劲地擦着,当她觉得银色的琴身变得干净后,抬手递还给许嘉恒。“还是……你吹给我听吧。”

    许嘉恒接过口琴,微微低下头来,白皙的双手扶着银色的口琴,轻轻一吹,悠扬的琴声倾泻而出,在高楼的上空盘旋,随着风,飘向远方。林夏认真地看着,认真地听着,她贫乏的词汇量里,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现在这种感觉,她只觉得,这男孩,漂亮得好像随时会飞走,这声音,干净得不可思议,永久地烙印在她的心里。自从林夏认识许嘉恒之后,每天放学都在外面游荡很久,一直到天黑了才不得不回家,每天在黑暗的夜色下敲响家门,林正松总会告诉林夏,让她早早回家。林夏满脸不在意的说:“不用担心我,饭做好了吧,我快饿死了。”林正松听到林夏用如此正常的语气和他说话,心里那个高兴呀。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许嘉恒呢,林夏跟许嘉恒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愉快多了。林正松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每天忙里抽闲地为林夏做饭。

    (八)

    第二天清晨,下着雨,天气有些微微转凉,林夏撑着黑色的帆布伞从奕景嘉园走出来,雨下得很大,林夏两只手吃力地举着雨伞,低着头,跳过地上的水凼。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来不及回头,伞下钻进一个男孩,林夏吓了一跳,男孩抬起头,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望着她嘿嘿地笑。只是这样的一个笑容,就能为林夏带来一天的好心情。“早啊,林夏。”许嘉恒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带着点点清脆,敲在她的心间。

    “早。”林夏轻声打招呼,眼神一刻也没离开他,仔细一看,却发现他的右脸颊上有一大块淤青。“你的脸……”许嘉恒抬手摸了一下脸,无所谓地答道:“哦,昨天晚上摸黑上厕所撞到柜子上了。”“没事吧?”许嘉恒双手插着口袋,抬手,将雨伞接过,眯着眼睛笑:“已经不疼了。”许嘉恒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让人连一刻都移不开眼,林夏就这样跟着许嘉恒,随口聊着天儿,一下子就到了学校。

    渐渐地,林夏发现,许嘉恒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美好,他总是带着笑容,像是一张面具一样的笑容,那面具,很优雅斯文、温和淡然,可林夏发现,他温柔的面具下总无意地透着淡淡的不屑,他虽然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却没有人敢自称他是许嘉恒最好的朋友,他总是优雅地和每个人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有一次,放学的路上,有人向他们勒索,他居然微笑着,淡定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猛地砸了下去,看着鲜血如注、哭得呼天抢地的小流氓,他依然微笑着,依然温柔,依然美丽。随着了解的深入,林夏觉得,她越来越不懂他,她不懂他明明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笑;她不懂他明明不善良,却对每个人都有求必应;她不懂为什么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淤伤。他的一切都像是谜一样,让她想去急切地探知,却又害怕不知名的危险将她吞噬。

    随着时间慢慢地流淌着,不经意间,一学期又结束了,林夏决定寒假自己在家好好看书,然后在来一场旅行。有一天,林夏在家里写作业,忽然听到院子外面大吵大闹的,她打开门走出去,只见楼下一个男人用皮带勒着一个少年的脖子,把他像狗一样往外拖,少年的双手拉扯着脖子上的皮带,脸孔朝着天,面色青紫,那极度痛苦的面容,像恐怖片里的恶灵一般,那之后好多年,那张脸还会出现在林夏的梦里,将她生生吓醒。男人快步往小区院外走着,少年不得不跟随男人野蛮的脚步往外跑,男人将他拖到小池塘边,使劲地将他往水里推,少年敌不过他的力气,被推落到池塘,水面上炸起一串水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浮上来,林夏看清他狼狈的面容后,心脏猛地一顿,全身忽然间冰冷起来,她拔腿就往池塘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尖叫着:“许嘉恒,许嘉恒。”

    可许嘉恒只是抬起眼,默默地看着她,水滴顺着他的头发滑落,许嘉恒扬起嘴唇,轻轻地对她扯出一个微笑,像是在安慰她一般。这样的笑容,让林夏完全愣住了,身后男人猛地将她拉起来,凶横地对她吼:“小心我把你也丢下去!” 说完,他就将她丢开。林夏还想上前,可邻居家的一个大妈抱着她往后退了两步,悄声地说:“别去别去,别惹他,他是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谁说我神经病!谁说我神经病!”男人忽然扭过头对着大妈吼,“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大妈慌忙地摇头,吓得直往后躲。男人挥舞着手上的皮鞭对着围观的众人大叫:“妈的,我看谁再说我是神经病!”林夏吓得哭了,那时,她穿着厚厚的棉袄,站在岸上瑟瑟发抖,许嘉恒穿着单薄的毛衣,站在水里,池塘又臭又脏的水漫到他的胸膛,他没有往岸上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默然地瞪着岸边的人,水珠从他的头发上一串串地滚落,暗黑的双眸里满是嘲讽,他的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冰冷的笑容。男人被他这样的表情激怒了,挥着皮带冲过去抽打他:“我让你笑!我让你再笑!”皮带打在水面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林夏揪心地看着,捂着耳朵大声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阿姨,你救救许嘉恒吧,叔叔,你救救许嘉恒吧!”林夏拉着每一个人的胳膊,哭着请求着,可是他们都摇着头说:“不行不行,这人是神经病,你拦住他打儿子,他会杀了你的。”

    “不行,不行,去年后院的李大爷拦了一次,被他用菜刀砍得两个手指头都没了。”“不行,不行,我们家真不敢惹这疯子。”林夏知道哭了多久,求了多久,多少次想冲上去都被人拦住,一直到警笛声响起,这场恐怖的虐待才结束。警察将许嘉恒从池水中抱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冻僵了,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青,医生说他要是再晚些送来,双腿都保不住了。林夏看着病床上的许嘉恒,他的脸色还是那么的苍白,脖子上的勒痕已经呈现紫黑色,可以想象得到当时那男人下手有多重。许嘉恒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原本好看的眉眼在梦中也紧紧皱了起来,一直安静的他,忽然动了动,紧紧地抱着被子,模模糊糊地叫着:“冷……好冷。”“冷吗?我去给你找被子。”林夏一听,连忙站起来,跑到别的空病床上抱了床被子,严实地盖在许嘉恒身上。可许嘉恒还是不安稳,他依然抱着被子叫着:“好冷,好冷。”林夏急了,东跑西跑地将病房里所有没人盖的被子都抱了来,盖在许嘉恒的身上,许嘉恒身上被压了七八床棉被。“好点了吗?”林夏靠站在病床旁,弯下腰来轻声问,“还冷不冷?”这次许嘉恒没发出声音,林夏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再叫冷后才安心地直起身来。许嘉恒蜷缩着身子,整个人将棉被裹得紧紧的,连头都缩进了被子里,林夏怕他闷坏了,抬起手,帮他把棉被往下拽了拽,可许嘉恒的俊颜一露出来,林夏忽然愣住了,她的手就这么抬着,过了好久好久,才伸手上前,将他脸上的泪水,一点一点地擦去。林夏忽然觉得好难过,特别难过,那种感觉比她自己被人欺负的时候还难过,她的眼圈慢慢地红了,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对他说:“许嘉恒,你别哭了。”可他抱着自己的身体,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我好冷,救救我,救救我…”林夏长久地沉默后,紧紧地闭了下眼睛,难过地蹲下身来,哭着说:“笨蛋,为什么现在才求救?为什么那时不求救?你要是哭的话,一定会有人救你的……”林夏捂着嘴,用力地哭着,为什么要装得这么坚强,为什么要这么倔强,为什么要一直一直戴着面具?许嘉恒,为什么你要让自己活得这么辛苦?林夏再也忍不住,蹲在许嘉恒的床边,号啕大哭起来,那眼泪,一滴一滴,全是为他流的。从那之后,林夏再也没有为自己哭泣过,她的每一滴眼泪,都是为了他,为了那个叫许嘉恒的少年……

    (九)

    后来,林夏才听邻居家的大妈说,许嘉恒的母亲和许嘉恒的疯子父亲在很多年前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结婚三年后,她怀孕了并顺利生下了许嘉恒,然而许嘉恒的父亲忽然发病了,从那一刻,他母亲才知道,他们家有精神病史,许嘉恒的父亲从小就是轻微的精神病患者,也发作过很多次,只是当时并不严重,看不出什么问题。

    而结婚三年后,忽然变得严重了,许嘉恒的母亲为了给爱人治病,就开始很努力地在外面赚钱,可她毕竟只是个女人,赚的钱少之又少,根本不够给他父亲治病。随着爱人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为了钱,许嘉恒的母亲一狠心便走了歪路,她本就生得美艳,便成功地勾搭了一个有钱的大款,当了大款的情妇,专门从大款那里骗钱,骗到钱就给许嘉恒父亲治病,久而久之她不能承受这样的生活,便直接抛弃了他们父子,跟那个大款跑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疯子很喜欢这个孩子,清醒的时候总是抱在手里疼着、宠着,到处炫耀着,这是他的儿子。但那也只限于他清醒的时候。

    林夏问许嘉恒:“你恨你的父亲吗?”

    许嘉恒转头望着林夏,轻声说:“恨,可我也更爱他。”“可我没得选择,”许嘉恒沉默了一会儿道,“人的一生只有这件事不能选择,这是我的命,我认。”“可是,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是可以选择的。”他的眼神望向远方,轻轻地磨蹭着脖子上青紫的伤口,轻声说,“我不想变成他那样。我不想去伤害任何一个人,我不想生气,不想打人,不想让任何人恐惧我。”说完,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望着林夏说:“你知道吗?我很怕,将来我会变成他。”

    林夏看着他,眼睛微微泛酸,张了张嘴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走上前去,抬手摸上他的伤口,轻轻地,林夏低着头,没有说话,白色的病房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久她才抬起头来,望着他说:“许嘉恒,你不会变成他的,我会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绝对不会让你变成他的。”

    于是,他笑了,那笑容和平日里那面具式的笑容不一样,那笑容特别的苦涩,眼里还带着泪光,那时,林夏那么心疼着那个少年,那时,她想,不管他将来变成什么样,在她心里,许嘉恒,永远永远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许嘉恒住院这几天林夏天天去医院照顾他,医院里的护士们都调侃她是许嘉恒的小女朋友,林夏脸皮薄,一听这话连忙摆手,使劲摇着头,结结巴巴地澄清:“我不是,我不是的。”可她越是澄清,护士们就越爱逗弄她,看着她满脸通红、慌张羞怯的样子,特别可爱。一天,林夏拎着许嘉恒房间的水壶去给他打水的路上,又被几个年轻的护士如此调侃了,林夏羞得拎着水壶就跑,几个护士在她身后呵呵地笑。林夏跑到许嘉恒的病房门口,捂着胸口直喘气,心里暗暗庆幸,还好那些护士没在许嘉恒面前这么开她的玩笑,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进去,可门缝刚打开一些,就见到许嘉恒的病床旁边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正对着门口坐着,伸手抚摸着许嘉恒脖子上的伤口,眼睛盯着许嘉恒,满眼心疼和怜爱。林夏愣了一下,连忙退了出去,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偷偷打开门往里面看,这是许嘉恒住院这么多天以来除了她以外,第一次有人来看他。那女的二十岁左右的模样,长得很美,林夏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美,只觉得,如果她往大街上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她吸引。女人抚摸着许嘉恒的伤痕,泪眼婆娑,许嘉恒将头扭向另一边,倔强地不看她。林夏突然想起来,之前许嘉恒和她说过,初中的时候他喜欢过一个女孩—童思佳,并且两人谈了一年多。许嘉恒描述:她眼睛大大的嘴唇娇小,面容娇美,真是多看一眼就会喷鼻血呀。有魔鬼般玲珑的身材,雪一样白的肌肤,卷卷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像是一位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

    听完许嘉恒这样形容童思佳,林夏在心里嘀咕着:有那么好嘛,说的跟个仙女似的。

    林夏好奇的问许嘉恒:“那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呀。”

    许嘉恒沉默了一下,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忧伤,林夏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问那么多,连忙说:“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许嘉恒冷冷的笑了笑,也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那时许嘉恒并没有说出理由,林夏也不敢继续追问了。

    林夏看着许嘉恒床前的那个女的,觉得应该是许嘉恒曾经提起的那位。林夏心想,她怎么知道许嘉恒住院了,不是分手了嘛,来找他干嘛?林夏心里正犯嘀咕。

    “原来你过的还大不如从前呢。”童思佳拿了一个苹果和水果刀,坐在床边削了起来,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灵巧地转动着。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嘛”?许嘉恒冷笑了一声。

    “嘉恒,当初我也是没得选择才选择离开你的,你要相信我,我和刘小辉早已经分手了,他根本不喜欢我。”童思佳一脸委屈。

    许嘉恒不想再听她的辩解,不想再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前是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爱他,他应该如何如何原谅她,他不要听,不要原谅,他已经被她骗过太多次!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美国的,你不是不喜欢待在那个家里嘛,我带你去美国,离那个疯子远远的。”

    “童思佳!我不允许你那样说他。”许嘉恒用怒斥的话语吼童思佳。

    “许嘉恒,你是受虐狂嘛,总有一天他会把你打死的。”

    “那也是我的命,不用你来管,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你走吧,我是不会和你去美国。”

    “为什么,你在怨恨我嘛?”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那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许嘉恒,那你就等着死在那个疯子手中吧!”说完,童思佳摔门而出,病房门一打开,林夏拎着水壶傻兮兮地站在门口。“我……我……”林夏结结巴巴地我了半天却我不出所以然。童思佳撇过脸,像是没看见她一般,直直地从她身边走过,步伐很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医院的长廊转角处。

    林夏想装作没听到他们对话一样,没有进去,转身去了厕所。等林夏回来的时候,许嘉恒并没有呆在房间里。林夏大概知道他去了哪里。当林夏推开天台的门时,大把的阳光洒向她,她在逆光中,看见一个穿着单薄的俊美少年,扶着天台的栏杆,深深地看向医院楼下,楼下那辆黑色私家车划出漂亮的流线,从他眼底一闪而过,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最后,连一个黑色的小点也看不见了。天台上的风很大,林夏站在那儿可以听见呼呼的冷风声,少年背对着她站着,白色的衬衫和柔软的头发,被吹得飘了起来,他的身边围绕着浓烈的失望,那失望让他的身体也变得单薄起来,好像随时都会被这阵狂风吹走一样。林夏不由自主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飘起的衣摆。少年回过头来,如墨一般的眼睛空洞地看向她,过了好久才聚集神采,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知道你喜欢高的地方。”认识这么久了,他这点习性她还是清楚的。许嘉恒低着头轻轻笑了,没说话。林夏走过去,将厚外套披在他肩上,然后趴在栏杆上,回头望着他:“许嘉恒……”许嘉恒歪着头看她,让她继续说下去。林夏抿了抿嘴唇,轻声道:“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许嘉恒轻笑:“傻瓜,我从来不哭的。”林夏抿了抿嘴唇,心里偷偷说,可是我看你哭过,在你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还有,我一点也不难过,我早就习惯了,从小的时候就这样,不管爸爸发病的时候怎么打我,我都会告诉自己,他是我爸爸,他生病了,我要体谅他、原谅他,我不能恨他。许嘉恒说着说着,居然笑了,他仰起头望着天空,眼里没有一丝光亮,带着那比哭泣还令人心痛的笑容,小声地问自己:“我上辈子一定是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老天才会如此对我。”林夏转身,偷偷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可是她怎么擦也擦不完,终于被许嘉恒发现,许嘉恒轻笑地抬手,揉揉她的头顶:“傻瓜,你哭什么?”林夏咬着嘴唇,忍着哭声,使劲摇头,偶尔间,发出破碎的哭泣声。许嘉恒眼睛红了红,上前一步,拉过她的头,按在胸口,低声骂:“傻瓜,你是个傻瓜。”

    林夏断断续续地说:“那个女的是童思佳吧?”

    许嘉恒点了点头,他知道林夏想知道关于他的过去。于是许嘉恒跟林夏讲起了关于他和童思佳的故事:“童思佳是我初中的女朋友,在一起有一年多,我们都彼此喜欢着,当然,这只是我认为的。”许嘉恒的眼神无神地望着天空:“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突然有一天,她突然说分手吧,我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呢,可她说这句话时比说喜欢我还要认真,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坚定,我问她原因,她告诉我,因为我爸是疯子,我家没有刘小辉有钱,他可以带她去美国。”

    刘小辉,富二代,是个典型的小胖子,花心大萝卜一个,跟他在一起的女生大都是冲着他的钱。

    许嘉恒冷冷地笑了一声:“是我喜欢错了人,分手之后,她和刘小辉一起去了美国,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夏觉得童思佳太过分了,竟然可以抛弃那么好的男孩。

    许嘉恒看着林夏:“还好,有你在,真好。”如此简短的几个字,在林夏心中却掀起了一股暖流。

    后来,许嘉恒出院回家休养。疯子被街道所和警察局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疯子走后,家里就剩下许嘉恒一个人。偶尔林夏会来敲门,每次他打开门,就能看见她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几本书,睁着大大的如小鹿一般的双眼,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说:“那个……我有些题目不会做。”说话间她总是偷偷地瞧他,见他发现后又慌张地低头下去,小声地问,“那个……可以教教我吗?”她的声音很紧张,带着极度的不自信,呼吸间吐出白雾,双颊因为他长久的注视而慢慢变红,手指也不安地绞在一起。许嘉恒挑挑眉毛,每次他看见这样的林夏,总是忍不住坏心地扬起头说:“不可以。”看着她红的脸和失落的表情,又忍不住笑起来,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抬手,一把将她拉进家里:“傻瓜!快进来。”林夏磕磕绊绊地被拉进去,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芒,嘴角使劲地抿起来。那个寒假,许嘉恒很仔细地教林夏读书,林夏也很努力地听着,两个孩子学累了,就捧着暖暖的水杯,有时望着窗外,寒冷的天气让窗户玻璃上蒙了一层白雾,林夏总是喜欢倾身上前,握紧拳头用手心的侧面在玻璃上画满脚印,许嘉恒看着她幼稚的行为,一开始只是笑,后来也忍不住抬手,和她一起用手印起脚印来,满满的一扇玻璃窗,满是他们用手心画出的脚印。

    (十)

    时光就在这样的日子中静默地流逝着,林夏觉得她和许嘉恒似乎又靠近很多,她知道了他的秘密,知道了他的本性,知道了他戴着那张面具后面的伤口。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对他好,而许嘉恒好像也感觉到了林夏的心思,面对林夏的时候,他变得有些无赖,喜欢小小地欺负她,他总是不动声色地抢走她的早饭,抢走她剥了好长时间的瓜子仁,抢走她蛋糕上的草莓,尽管那些是她本来就想留给他的,但他总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抢走,然后塞进她的嘴巴里,看着她呆呆傻傻的样子,轻轻地眯着眼睛笑。

    林夏趁着假期找了一份兼职,在一家咖啡厅当服务员,林正松当然不会缺女儿花的钱,但林夏想攒更多的钱,她想和许嘉恒一起出去旅游,带他散散心。

    那天是周末,咖啡店里的人比较多,林夏下班稍晚一些,已经是九点多了。车上的人还挺多的,空调开的很足,她脱了外套拿在手上,找了个位子坐下,位置的旁边坐了两个青年男子,林夏淡定的越过自己的座位,坐到靠门的一个空位上,可没一会,上来一位老人,林夏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车内,已经没有单独的空位。林夏犹豫了一下,还是越过两个男子,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刚坐下,旁边的男子就开始和她搭话,问她去哪里,怎么一个人。林夏不想理他们,但也随口回答他们的问题。那两个男子大笑着伸出大拇指,夸赞她很漂亮。林夏干笑着说谢谢,然后带上手机耳机假装听歌,林夏总觉得身边的男子老是盯着自己。林夏将手机的音乐声开大,林夏工作的地方里住处隔着很远的距离,隔壁的男子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将头歪过来,靠在林夏肩上,林夏睁开眼睛,嫌恶的躲开,用三根手指将他推过去,没过一会,他又整个人靠了过来,林夏推开他站了起来,走过过道,走到两个车厢的连接处,蹲在那,用手机微弱的灯光照着四周,她无聊的翻着手机号码,想找个人聊聊天,林夏叹了口气,将头埋在手臂里,过了好一会,又抬起头来,望着手机,拨通了许嘉恒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响到林夏以为不会有人接起来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说着:“喂?找谁?”林夏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笑起来,她轻声叫道:“许嘉恒,是我。”电话那头的许嘉恒声音变得温和,带着一丝担心:“你在哪呢?”“我给人干活去了。嘿嘿赚点外快。”林夏笑得可爱。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说着这样简单的话,都觉得很开心,她很开心,在这么晚,有人愿意陪她说说话。许嘉恒在电话那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差不多还有一个多个小时吧。”林夏如实回答。许嘉恒劝道:“明天别去了,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我要是跟你说的话,你肯定不让我来的”林夏小声地说着。许嘉恒在电话那头说:“总之,你明天不能再去了”。一种命令的语气。林夏一边拿着手机,一边站起来,她蹲的太久,脚有点麻麻的,半依着车身,望着车的景色,轻声说:“确实,第一天就觉得好累呀,那以后就不去了。”许嘉恒嗯了一声,林夏问:“你有没有吃晚饭呀?”

    “家里没有电,我出去弄点吃的,走的比较远,然后迷路了。”林夏好笑地说:“什么!哈哈哈,你迷路了啊。”“恩,遇到了童思佳,躲着躲着就躲远了。”林夏好奇地问:“那怎么找回来的?”许嘉恒回道:“凭感觉走吧。”“你的感觉真好。”“是啊。”“其实我也是路痴。”林夏老实交代:“我去什么地方,走五遍以上都认不得路。”林夏举着电话,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一直说着一直说着,电话那头的许嘉恒也好脾气的听着,好像一点也不困一样,林夏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手机发出一阵关机的音乐后,彻底不亮了。

    “啊……”林夏看着手机,使劲按按,有些依依不舍地握在手心里,手机因为使用时间过长,有些发烫,握在手里好暖和,像是连心都温暖了起来一样。林夏又站了一会,才回到座位上,座位上的男子已经睡的东倒西歪了,好在还有些位置可以坐,林夏坐了进去,手里一直握着手机,用力地感受着那渐渐散去的余温。汽车终于到站停下,林夏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着队伍下车,跟她坐在同一排的两个男子也拿好行李排在她的后面,缓缓往下挪动着,到了门口冷风简直冻的吹了一晚上暖气的林夏直打哆嗦,她下了车往出站口的方向走着,后面的两个男人一直跟在她后面,林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故意站在人群外面,等他们走过去,自己再走,那两个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林夏警惕地将手伸进包包里,将包里的电击棒戳到袖子里藏好,才把手拿出来,镇定的放进口袋里,手指紧紧握住开关的地方。她走的很慢,几乎快是最后出站的了,其实她真的有点害怕走到出站口的时候还看见那两个人,想想都让人害怕的发抖。她强迫自己镇定点,如果人多的就求救,被拉到没人的地方的话,一定要记住不能闭上眼睛,要正面对着他们,最好让他们放松警惕,再出手电他们,包里还有辣椒水和强光灯,如果能占得先机的话,一定能顺利脱身的。当然,最好还是不要接触的好。当她走上最后一个台阶,目光在出站口扫视了一圈,发现那两个男人已经不在了的时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她用力地吐出一口气,忽然又猛的抬起头来,她的目光被出站口等候区的一个男人紧紧吸引住,那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在这个气候下显得很单薄,围着白色的毛线围巾,围巾几乎将他大半个脸都遮住了,可即使这样,她也在那黑压压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林夏简直不敢想,他会在这儿。简直不敢想,会有人来接她。她轻轻地走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许嘉恒轻声说:“你一个女孩子太不安全了。我来接你。”林夏的手在口袋里握紧了电击棒,不知道为什么,手心居然有些微微出汗了,很多次,她拿着电棒笑眯眯地电人的时候,也没有出过汗。林夏看着许嘉恒云淡风轻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他不是没钱吗?不是不认识路吗?那他是怎么过来的?许嘉恒很聪明,一眼就看穿林夏的疑惑,摇着手机说:“我照着手机导航走来的。”“走来的?”自己家离车站走起来最少要一个小时啊,他……走来的?只为了接我吗?许嘉恒直直得看着他,眼里满是感动。许嘉恒拉着林夏轻声说:“走吧,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坐着。”“恩。”林夏就像是梦游一般,被许嘉恒拉着走,到了一家二十小时超市,许嘉恒让林夏进去,自己在外面不远的地方等着。暖气将她身上全暖热了,她转头,望着玻璃窗外,站在角落里,被寒风吹着却纹丝不动地男人,心里暖的直发酸,眼睛里一直有什么想要往外流。林夏买了两杯热咖啡,端了出去,一杯给他,一杯自己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喝着,不顾他一直说:“快进去,外面冷。”“不会啊。”林夏在冬夜里笑的特别灿烂,声音清脆地说:“我一点也不觉得冷呢!”是啊,我一点也不觉得冷,好久了,好久没感受过别人给的温暖了,原来只要这么一点点就能让人全身暖暖的,就连置身在这么冷的冬晨也不觉得冷。

    (十一)

    新学期开学了,林夏和许嘉恒分在一个班级,但不是同桌了,许嘉恒也搬家了,他的疯子父亲也和他一起住,许嘉恒住的房子离学校不远,却离原来住的地方很远,许嘉恒自从搬过去住后,两人便不能一同上下学了。一个人上学的路上,林夏觉得很孤单,有的时候她会独自一个人绕到他们经常去的建筑工地玩,在许嘉恒经常跳的竹台上,学着他的样子用力地跳着,竹子的弹力让她蹦得很高,跳起来的时候看着高高的天空,感觉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落下去的时候,却又像随时会掉下高楼,掉入无底的深渊,跌得粉身碎骨。林夏跳了几下便不敢再跳了,她害怕这样跳,害怕这随时随刻会掉下去的威胁感,她蹲在竹台上想,许嘉恒为什么这么喜欢在这上面跳?是喜欢这种飞翔的感觉呢?还是喜欢这种下坠的恐惧?林夏不得而解,最近她和他很少说话,他们两个人同班不同桌,座位在教室的一左一右,隔得远远的。林夏本来就不是主动的人,自然不会一下课就跑去许嘉恒桌子边上和他说话,相处的时间变得少了,交流也变得少了,林夏忽然觉得,她和许嘉恒生疏了很多。她喜欢坐在座位上偷偷地看着他,他最近的生活应该变得很不错,脸上不再有青紫的伤痕,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鼻梁上新配的眼镜是无框的,很适合他,他低头看书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他很聪明。可是林夏也发现,班上搭理许嘉恒的人变少了,隔壁班的女孩再也不成群结队地来偷看他,就连老师也不经常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了。大家都在疏远他,大家仿佛都知道许嘉恒的父亲是个疯子了,即使许嘉恒再如何吸引人,可他有个可怕的精神病父亲,经常有人在议论许嘉恒和他的疯子父亲,那时的许嘉恒,轻轻握紧双拳,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俊美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目光冷冷地回头望着他的人对视,那目光像利器一般,看的人慌忙撇过头去,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林夏坐在离他最远的座位上,转着头看他,许嘉恒的目光转过来,冷冷地看她,林夏却没有撇开眼,一直担心地看着他,许嘉恒转过头去,用力地咬了下嘴唇。

    天台上的风很大,许嘉恒冷着脸站在那边,林夏知道,许嘉恒不说话的时候就代表他的心情已经糟到极点了,她不敢去打搅他,只敢偷偷地站在他的旁边,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站在他旁边,看着他难过,看着他好看的眉眼紧紧地皱着,看着他总是弯起的嘴角紧紧地抿着,她看着看着,终究忍不住,偷偷地靠近他一点,再偷偷地靠近一点,小心地伸出手,想拥抱那样难过的他。许嘉恒眼睛冷冷地瞪着前方,面无表情,他不戴眼镜的脸庞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一向暖如冬阳的许嘉恒,在这一刻看上去是那么冷硬、阴沉,沉默得可怕。可手还没伸出去,许嘉恒忽然转过身,猛地将她一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林夏的手僵硬地伸着,维持着刚才想要偷抱他的动作,他的个子很高,她要踮起脚,扬高脖颈,下巴才能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缓缓放下,放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拥抱,笨笨地安慰:“许嘉恒,你别难过。”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点哭腔,像是无比心疼他一样。许嘉恒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睁开墨石一般的双眸,平静地看着远方:“我不难过。真的。我习惯了,小学的时候,就因为他,我转了九所小学,整个市小学我几乎念遍了,只要大家发现我有个疯子父亲,,那所学校就注定念不下去,所有人都会怕我,即使我装得再可爱也没用。这次,我在这读了一年多,已经很好了。”“我不难过。”“这是我的命,我认。”林夏听了这话,使劲摇头,她不想他认命!他为什么要认命,凭什么要认命!这么好的他,这么优秀的许嘉恒,为什么要认命?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命运?为什么!林夏用力地抱着许嘉恒,柔弱的她,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愤怒的情绪!

    (十二)

    下午放学,他们各自回家,林夏突然想起,许嘉恒的作业本在自己书包里呢,林夏骑着自行车去许嘉恒的住处,可林夏刚走到胡同口,就听见辱骂声,林夏连忙下车,差点摔倒,她看见疯子正拿着菜刀,林夏笔直冲到疯子面前,隔着铁栏大门用尽全身力气对他大吼:“不要再打许嘉恒了!”疯子完全不管林夏在说什么,面目狰狞地拿着菜刀在铁栏上用力砍!林夏闭着眼睛,双手紧紧地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吼:“你要是再打他我就和你拼了!”

    “啪”的一声,疯子手里的菜刀甩飞出去,对着林夏直面飞来!林夏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见锋利的菜刀对着她的脑袋砸来,她反射性地抬手去挡……可在她还没来得急纠正动作的时候,身子猛地被人从侧面扑倒,眼前一黑,她听到有人闷哼一声,抱着她一起死死地摔在了地上。林夏疼得直皱眉头,挣扎地看着压在身上的人,有些不确定地小声叫:“许嘉恒?”许嘉恒的脸上很苍白,眼睛紧紧地闭着,俊颜紧紧地揪在一起,神色很是痛苦,他猛地张开眼睛,低声骂:“笨蛋啊!完全受不了你…”“你怎么这么笨呢?”许嘉恒的声音很低,像是极力地压抑着疼痛一样。林夏连忙推着他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我看看,我看看。”“你走开啦!”许嘉恒推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林夏这才发现,他的右臂被菜刀割破,鲜血透过厚厚的校服外套直往外冒,可以想象,那伤口有多深。“许嘉恒…”林夏也站起来,伸手想去扶他,可又一次被他推开。许嘉恒按着伤口,站在离疯子一臂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他,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水泥地上,疯子的手拼命地挥舞着,嘴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许嘉恒冷漠地看着他,轻声道:“你已经连话都说不来了,即使这样,你还想着打我,你到底是有多恨我?还是说,你已经连恨都不懂了?”许嘉恒的眼睛一直盯着疯子,清冷的眼里,有着太多的东西,像是恨,又像是无奈,又像在回忆着什么。疯子的手猛地往前一伸,抓住了许嘉恒的一片衣角,他奋力地将他连着衣服拉到铁门边上去,双手猛地抬起,对着他纤细的脖子就掐下去!他的表情是狰狞的,他的眼睛暴睁着,他的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他的双臂十分用力,能听见骨骼发出声音。许嘉恒没有挣扎,像每一次被他殴打一般,只是用清澈到有些冰冷的双眼,漠然地望着他。疯子的手越发用力,许嘉恒俊美轮廓的面孔上泛出了可怕的青紫色,林夏害怕急了,扑上来扳着疯子的手,可他的手就像钳子一般,钳得紧紧的!林夏踮起脚来,用力地咬上疯子的手腕,用力到满嘴的血腥味!可疯子还没放手,街坊邻居看出事了,连忙跑出来帮着林夏一起扳着疯子的手,林夏见咬不动他,抬起头来,焦急地望着许嘉恒叫:“你反抗啊!你反抗啊!”林夏疯了似的扳着疯子的手,望着许嘉恒叫:“许嘉恒,你反抗啊!你再不反抗会死的,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长大的吗?不要认命啊…”林夏急得哭了,她真的好怕,真的好怕许嘉恒就这么被掐死了,她使劲使劲地咬着,扳着疯子的手,哭着求着叫着他反抗,许嘉恒的眼睛使劲地向下看着,他看见了林夏哭泣的模样,忽然像是改变主意了一样,他吃力地抬起双手,用力扳着疯子的手,身子猛地往后退。“住手!”就在大家乱成一团,一个女声忽然传来。林夏转头看去,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医生走过来,抬起手,覆盖在疯子的手上,眉毛紧紧地皱起来:“你怎么又不乖了呢?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打人了吗?这可是你儿子呀!”疯子眨了眨眼睛,狰狞的脸孔忽然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的手猛地松开,许嘉恒颓然倒地,林夏紧张地扑过去检查他的伤势。疯子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来,轻轻地皱了下眉,他转头看了眼许嘉恒,抬手咬住手指,惊恐地道:“我又犯病了?我又打伤嘉恒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疯子像是自责无比的样子低声叫着。医生连忙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别激动,你一激动又容易犯病,你先回家去好不好?我把许嘉恒送去医院。”“我帮……不,我还是不帮你。”疯子连连摇头,像是逃一样地离开,一般跑一边还说,“我要去买一条更粗的铁链。”那位医生和林夏将许嘉恒扶进轿车,送去了市医院,林夏捂着许嘉恒的伤口,什么话也没接,眼睛低垂着,掩盖着眼里的厌恶。这是林夏第一个讨厌的人。

    (十三)

    那天,许嘉恒的胳膊在医院缝了七针,当天晚上就回家了。那天晚上,林夏不放心也去了,她看见疯子拿出一条手腕粗的铁链将自己的双脚全部锁住,将铁链的另一头固定在房间的床上,他将铁链锁的钥匙递给许嘉恒,告诉他:“你拿着,即使我再怎么发疯也别打开锁。”许嘉恒拿着钥匙,冷冷地看着他,默不做声,他咬着嘴唇,撇过头,将钥匙紧紧握在手里,猛地转身走出家门。林夏急忙跟着他出去,看着许嘉恒跑出去,将钥匙狠狠地甩进了胡同外面的池塘里,钥匙在池塘的水面上泛起几个涟漪,然后沉了下去。林夏站在许嘉恒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地叹气,她总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却无能为力。每当这时候,她都会很难过,像有人捂住她的口鼻,让她无法呼吸般难受,如果可以,她多想给前面那少年这世界上所有所有的幸福。让他不用再悲伤,不用在受苦。让他活得像一个真正的王子。让他依然温柔地望着远方,眉眼弯弯地笑着,轻轻地吹奏出如天籁般的琴音。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难过而更加难过。林夏使劲地闭起眼睛,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我恨我妈妈。”橙色的晚霞中,林夏听见许嘉恒那样轻声地说:“我恨她……我恨她,抛弃了我们。”许嘉恒的身子紧紧地绷着,他低声说着,像是诅咒一般,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天色已经很黑了,林夏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只是腹中饥饿的感觉提醒着她要回家了,可她看着眼前倔强地站在池塘边的少年,只能依然如故地陪着他站着。“你回家吧。”过了很久,许嘉恒忽然转过头来对她说,“不用陪我了,你先回家吧。”林夏看着他,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他轻轻笑了一下,尽管笑容中带着苦涩,却依然漂亮。“那你呢?”林夏看着他轻声问,“你回家吗?”许嘉恒摇头,笑容更加无奈:“我等一下,会回去的。”林夏咬住嘴唇,她多想说,别回去,不要回去那个可怕的地方,许嘉恒你不要回去。可不回家,他又能去哪儿呢?“许嘉恒,你有愿望吗?”“愿望?”许嘉恒疑惑。“我有,我希望在我长大后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在我家里,住着的都是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他们不会伤害我,不会打骂我,他们会关心我,会每天、每天和我说:林夏啊,你今天想吃什么呀?我也会爱我的家人,我会用很多很多力气爱他们,我永远不会伤害他们,哪怕是一点点,我都不会。”林夏说着说着就哭了,“许嘉恒,你愿不愿意住到我家里来?住到,我十年后的家里?”许嘉恒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一点一点地将她落下的眼泪擦去:“笨蛋……完全受不了你。”许嘉恒连声说着,红着眼睛,一边抬手为她擦着眼泪,一边压着嗓音说:“真是完全受不了你。”“那你要不要来?”林夏固执地问。“我才不去。”林夏失望地垮下脸。许嘉恒嗤笑:“应该是你住过来才对。”“呃?”林夏眨眨眼睛,没反应过来。“笨蛋。”许嘉恒一把拉过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家。”林夏愣愣地被他拉着,许嘉恒的手握在她的手腕上,力气并不大,他的脚步有些快,她必须得小步跑着才能跟上,林夏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得这么快,只是觉得他的脸上又重新扬起了温和的笑容。林夏见许嘉恒心情好了,她的心情自然也好了,当许嘉恒将她送到楼下时,她一蹦一跳地爬上楼梯往家走,回过头的时候,还能看见他站在茶花树边,远远地看着她,轻浅地笑着。林夏也回他一个笑容,林夏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不敢笑大,每次都抿着嘴唇,偷偷地笑着,像是怕人发现她的快乐,会将那快乐夺走一半。林夏站在门口,用手抹了抹脸,将脸上的笑意抹干净,然后拿出家门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尽量用着最小的力气,让门发出最小的声音。林正松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回来嫩么晚,吃饭了嘛?”“没呢!”林夏低着头,鼻子微微有些酸,她第一次感觉到父亲那宽大粗糙的手竟然那么温暖、那么厚实。她忽然不恨爸爸了,一点也不恨了。原来,只要那么简单的动作和语言,便能消除她心中那多年的怨恨。原来,她从来没有恨过爸爸,从来没有。

    (十四)

    那天是周五,放假两天,许嘉恒送林夏回家,回家的路上许嘉恒都没说话,他不说话,林夏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安静地待在他身边,汽车摇晃着将他们送到熟悉的车站,穿过前面的马路,沿着小路走,就是他们之前共同住的奕景嘉园。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去,林夏说了声拜拜,许嘉恒点了下头,步伐没停地继续往前走,走到家门口,忽然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他一回头,只见林夏背着书包,用大眼睛瞅着他,见他回过头来,连忙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许嘉恒问:“你不是回家了吗?跟着我干吗?”“嗯…”林夏低着头,“那个,我,我新教的课程有好多不会…”许嘉恒瞅着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林夏红了脸,习惯性地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地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你了。”许嘉恒严肃的面孔再也板不住了,哧地笑出声。林夏的脸更红了,连忙转身就跑:“我回家了。”“好啦。”许嘉恒拉住她,“到我家玩一会儿吧。”许嘉恒转身打开家门,林夏跟在后面,房间的格局还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许嘉恒将书包放在沙发上,转身望着林夏说:“随便坐吧,我去看看可有水。”“嗯。”林夏将书包放在许嘉恒的书包边上,自己也坐了下来。忽然,她听到身后的房间里好像有铁链碰撞的声音,一下一下的,还夹杂着男人的说话声。林夏好奇地站起来,走到房间门口,轻轻地推开木门,忽然一个男人往她这边扑来,林夏吓得尖叫一声,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男人很开心地拍着手,捆在手上和脚上的铁链哗啦哗啦地响着,眼神怪异地盯着林夏看,嘴里咕噜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看人的眼神很可怕很可怕,好像极度饥饿的人盯着久违的美食一般。林夏心里一阵发毛,颤抖地往后退了些。“没事吧?”许嘉恒听到林夏的叫声,连忙赶来,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男人,伸手将房门带上。隔着木门,林夏又听见那瘆人的铁链声,和男人不知所云的低语声,她狠狠地咽了下口水。“吓着你了?”许嘉恒伸手,将林夏扶起来。林夏的腿有些发抖:“就这样锁着他?”“嗯。”林夏小心地问:“这样捆着他不太好吧?”“放他自由,我才不太好。”许嘉恒耸耸肩,淡定地说,“况且,把他锁起来,是怕他伤了其他人。而且,他清醒的时候自己也愿意的。”“他有清醒的时候吗?”许嘉恒摇摇头:“很久没有清醒过了,以前他还能叫出我的名字,现在连我的名字都忘了。”“我觉得……是不是应该送医院比较好?”“医院?那样的话,他比这还要痛苦。”

    “可是这样…我总觉得这样…”“很可怕?”许嘉恒轻笑地问。林夏使劲点头。许嘉恒抬手揉了揉林夏的头发:“别怕。”“你不怕吗?”家里养着这么可怕的病人,他难道从来就不怕吗?“习惯就好了。”许嘉恒拉林夏坐下。习惯?林夏觉得她永远也不会习惯的,她总觉得疯子像一颗被掩埋起来的地雷一样,沉默着、压抑着、等待着,等待着爆炸的那一刻……林夏为自己的想法使劲摇摇头,她不敢在想下去,只觉得全身一阵阵的冷汗往外冒,林夏拉着许嘉恒的手,神色害怕而又慌乱:“我害怕。”许嘉恒安慰着握紧林夏的手,柔声安慰着:“乖,没事的。”“可我就是很害怕。”林夏上前紧紧抱住许嘉恒,“就是害怕。”“不会有事的,之前给他看病的那个韩医生,她每周六都会来检查一次他的病情。”许嘉恒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柔声安慰。

    那个韩医生平时对许嘉恒特别好,每次去给他父亲看病都会给他们带一份红烧肉和各种各样的水果,也是可怜许嘉恒这孩子,许嘉恒和她的关系挺好的,有时候许嘉恒能从她身上找到到母爱的味道。许嘉恒当时是那样安慰她的,林夏相信了许嘉恒,就像往常那样,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于是,她强压下自己的恐慌与不安,用力地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那个疯子被锁着,他再也不能伤害许嘉恒了。所以,不会有事的。其实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越怕什么,什么就越来找你。越期待什么,什么就总不会轻易发生,就好像老天让你出生,便是让你体会这世间的苦痛与磨难一般,不依不饶地让你无法逃避。那年夏天,林夏终于凭自己的努力在高三分班考试时,以全年级第二十几名的成绩考进了理科重点班。那天,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她证明了自己是个聪明孩子,这样的话,她又可以和许嘉恒一个班了。至少,她的成绩单上再也不是红彤彤的一片了,当她把排名表和成绩单拿给林正松看的时候,竟然也微微笑了起来,一边看着成绩单,一边点头:“嗯,不错,不错。”那天,林夏真的高兴坏了,一路小跑着去向许嘉恒报喜,她想告诉他,许嘉恒,我考进重点班了;她想告诉他,我们以后又能在一个教室了;她想告诉他,我和你一样,我一点也不恨我爸爸……一点也不。她想,他一定会为她高兴吧,会揉着她的头发,露出倾城的笑颜,用好听的声音说:“啊,这样啊,真好。”林夏想着想着,脚步越发快了起来,欢快地蹦下楼梯,飞奔过小院,拐过走廊,不远处,便是许嘉恒的家,她开心地跑过去。

    (十五)

    忽然,可怕的尖叫声震破了她的耳膜,林夏一听声音,是那个医生的声音,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冷了下来,不安的预感猛烈地敲打着她的心脏。林夏急急忙忙地推开门,刚进门,远远地就发现捆着疯子的房门大大地敞开着,疯子脚上和手上的铁链被扔在地上,那个被困了一年有余的疯子,像是刚得到自由的猛兽一般,疯狂地撕裂着眼前的活物……全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疯子的手上拿着可怕的老虎钳,一下一下地捶着那个可怜的医生,老虎钳上沾满了鲜血……韩医生睁着已经迷离的双眼,双手死死地抱住疯子的脚,虚弱地望着身后叫:“嘉恒…快跑,快跑,嘉恒…快跑…”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轻,双手慢慢地垂了下来,再也没有了声音。“韩医生!”许嘉恒的身影跃入眼前,他的身上也满是鲜血,他惨叫一声,对着疯子扑了上去,这一声,也叫醒了疯子。疯子抬起头,满眼血红地望向许嘉恒,挥舞着老虎钳一下就将他打倒在地,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林夏尖叫一声,疯了似的扑过去,抬手就将她在客厅抱起的青花瓶砸在疯子头上,可花瓶碎了一地,疯子像是不疼不痒一般,猛地转过头来,一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林夏!一向柔弱的林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毫不退缩地又扑了上去,使劲地抱着疯子的胳膊,又是拉扯又是撕咬,拼了命一样地拦着他,不让他靠近许嘉恒:“许嘉恒,你快跑,快跑啊!”

    林夏大声叫着,可发了狂的精神病人力气是那么大,他一只手就把林夏掀翻在地上,地上的花瓶碎片划破林夏的后背、手臂、小腿,鲜血瞬间从各个伤口中流了出来,林夏疼得爬不起来,眼见疯子压了上来,粗暴的拳头和着沉重的老虎钳毫不留情地敲了下来,林夏抬着胳膊挡着,骨头断裂的声音,无边无际的疼痛,让她哭喊了起来,这一刻,她觉得,她真的会被打死!这时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带着坚定的决绝,紧紧地握着残破却锋利无比的花瓶碎片,猛地伸到男人的脖子前面,用力地在疯子脖子上一拉!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林夏仿佛听见肉被拉开的声音,疯子的身子僵住,头一歪,鲜血猛地喷射出来……那血直直地喷在林夏脸上,林夏吓得尖叫:“啊啊啊啊啊!”旁边的男人,痛苦地捂着脖子,猛然倒地,他身后,一个美丽的少年,手中紧紧地握着花瓶碎片,因为用力过猛,碎片的另一头刺穿了他的手心,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着,他垂着眼睛,一眼的黑暗与空洞……疯子趴在林夏身上,嘴唇用力地张合着,林夏吓得用断掉的手臂使劲地推着身上的疯子,一边推一边尖叫着,视线一片鲜红色,血蔓延了整个世界,林夏失去意识时,最后看见的,好像是许嘉恒那……默默流泪的脸……

    再次醒来的时候,林夏是被活生生地疼醒的,她用力地皱眉,全身就像被人折断了,又拼接起来一般疼痛。林夏迷茫地睁开眼睛,雪白的墙壁,陌生的环境,她想起身,抬抬手,两只手臂都疼得动不了,眼睛向下看了看,雪白的石膏将两只手臂都包裹了起来。“来……咳咳。”长时间没喝水的喉咙,干得让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林夏舔舔嘴角,使劲地咽了下口水,再次用干哑的嗓音叫:“来人啊,有没有人?”没一会儿,一个面相慈祥的大妈出现在林夏眼前,低着头望着她:“丫头,怎么了?”“阿姨,我好渴。”林夏痛苦地望着大妈。“渴啊?”大妈点点头,转身倒了一杯水,喂林夏喝下。林夏咕噜咕噜一会儿就将一杯水喝了个干净,大妈好心地问:“还要不?”林夏点了点头,大妈扶她坐好,转身又去倒了一杯水,林夏一边喝,一边打量着房间,这里是医院的病房,大妈穿着睡衣,头发散乱,应该也是住院的病人,啊!许嘉恒呢!?许嘉恒怎么样了?林夏一想到他,心里就猛地一抽,慌张地看着四周,到处看着:“阿姨,阿姨,你有没有看见许嘉恒?”“许嘉恒是谁啊?”“就是,就是,一个男生,很漂亮的男生。他也受伤了,他没和我一起送进医院吗?还有一个受伤的女医生还有……咳咳咳咳。”“丫头,你别急,慢慢说。”大妈伸手拍着林夏的背,思索了一会儿问,“你是说和你一起被送进医院的那些人啊?”林夏使劲点点头。大妈有些怜惜地看着她问:“他们是你什么人啊?你家里人吗?”林夏摇摇头:“不是的,是我邻居。”“哦。”大妈好像放心了一般,退后两步,坐在对面的病床上说,“和你一起送进医院的有三个人吧,两个大人都死了。那个女的,听说没到医院就死了,那个男的,喉咙给割了,那个血流得哟,一路都是,抢救了好几个小时,最后还是死了。”林夏一听这话,心都凉了,眼神特别无助地望着大妈:“那……那个男孩呢?他怎么样了?”“那个小男孩受伤也挺重的,头上、手上都是血,听说缝了十几针呢。”“他在哪儿?”林夏急着去找他,挣扎着就想下床。大妈连忙上来拦住她:“哎哟,你别乱动,他在医院,住在A区的病房,门口还有警察看着呢,据说谁也不让进。”“警察?为什么!警察为什么要看着他!”林夏激动地从床上下来了,她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找许嘉恒!现在!马上!立刻!“哎哎,你别激动。丫头别起来,你都躺两天了。”大妈焦急地想扶起林夏,“看吧,叫你别起来,跌着了吧。哎,你手别用劲,你骨头断啦!”

    就在这时候,林正松提着一大袋子东西走进病房,看见倒在地上的林夏,连忙跑过去,用力地抱起她:“你个傻子,在干什么,还要命了不?”“爸。”林夏抬起脸,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是因为疼痛冒出的冷汗,她双眼通红地望着林正松说,“怎么办啊?”“许嘉恒怎么办啊?”林夏急得哭了出来。林正松赶紧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给她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哎,你别哭,没事儿。”“许嘉恒那算是正当防卫,不会被判刑的。”林夏低着头,小声抽泣着:“我知道。”“我知道那是正当防卫。”“可是,可是即使法院不判他的刑,那他自己呢?”“他自己,他自己……他自己的心里有多难受啊。”林夏哭得泣不成声:“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有多渴望疯子的病能好。他忍耐这么久,坚持这么久……到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就想当一个好孩子。”林正松抬手轻轻抱了抱她,低声叹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有爸爸在呢,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林夏忽然抬头:“我想去找许嘉恒。你让我去找他吧,我看不见他,担心得都快疯了。”“好好好。”林正松受不了林夏的哭求,硬着头皮答应,“不过你得先吃点东西,不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我可不背你。”“我吃,我吃。”只要能快点见到许嘉恒,让她吃什么都行。林夏吃了林正松亲手做的食物,第一次,她吃不出食物的味道,第一次,她觉得吃饭是件很麻烦、很浪费时间的事。一个小时后,林正松带着林夏来到A区病房,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警察守在病房门口,林正松对值班警察说明来意后,警察摇着头,不让她们进去。两人求了一会儿,值班警察让他们等一下,走进病房,过了一会儿,病房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男人作了自我介绍,他是专门负责这个案件的柳警官,柳警官望着打着石膏的林夏说:“你是当事人林夏吧?”“对。”“我刚还想去你病房找你呢,来了也好,你跟我过来做下笔录。”“是。”林夏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跟在柳警官身后。柳警官带她到一个没人的房间,房间里有六张空病床。“坐。”柳警官挑了中间的床铺坐下,指着对面的床铺让林夏坐。林夏僵硬地走过去,坐下。柳警官拿了一沓纸,坐在林夏对面,趴在床头柜上写着什么,林夏看了一眼,纸上写着“询问记录”四个大字,柳警官在询问记录上写着时间、地点,他一边写一边说:“你别紧张,柳叔叔就问你几个问题啊,你老实回答就行了。”林夏睁着大眼睛,使劲地点头。“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是那个疯子。”“你和他什么关系?”“之前我们算是邻居。”“当天为什么要到他家去?”我去找许嘉恒玩。”“疯子是许嘉恒杀的吗?”“他不是故意的!那个疯子先打死了那个韩医生,还想打死我,当时许嘉恒是为了制止疯子打死我,才用玻璃扎了他的。”柳警官一直埋头写着,他又接着问了很多当时的情况,林夏都一一回答了,询问结束后,他让林夏在笔录上签名,按手印,林夏很辛苦地用断手完成了这个任务。“警察叔叔,”林夏小心地叫了声整理资料的柳警官,“那个,许嘉恒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有事啊?”柳警官抬起头来,轻轻地皱起眉头道:“他的问题很严重。”“严重?”林夏激动地站起来,“怎么会严重呢?他不是故意杀人的,真不是!”“他的问题是他不肯配合调查!”柳警官打断林夏的话道,“从把他抓来,他就一句话也不说,问什么都不说。他这样不配合,我们警方没办法帮他。”林夏急红了眼:“警察叔叔,你让我见见他吧,我来劝他,我劝他配合你们!”“你是这个案件的当事人,按规定,你们是不可以见面的。”警察想了想说,“不过考虑到这个案子的特殊性,也不是不能见,不过你要记住不能说关于案件的事情,不能串供,知道吗?”“嗯!”林夏使劲点头,“我保证不会的。”“行。”警察整理好资料,“我带你去见他。”“谢谢警察叔叔。”柳警官打开病房门,对林夏招招手,林夏用她可笑的步伐跑过去。“给你二十分钟。”柳警官说。林夏点头,笔直地从他身边穿过……林夏走进去,房间里一片阴暗,窗外明亮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在外面,连一丝也照不进来,宽敞的病房里只放着一张病床,林夏往里走了几步,侧着身子想关上房门,却被柳警官阻止:“你们的对话必须在我的监视之下。”林夏没有反抗,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往病房里走。一步,一步,沉重的脚步声在病房里响着,病床上的人好像睡着了一样,一丝反应也没有。林夏越是接近他,心里越是难受,她轻轻地咬着嘴唇,缓慢地走到他面前。可他侧着身子,将脸埋在松软的被子里,只有几缕黑色的头发露在外面。他总是这样,一伤心难过了,就将自己整个地包起来,生怕别人看见,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担心。“许嘉恒……”林夏听到自己用颤抖的声音,轻声地叫着他的名字。等了半晌,床上的人毫无反应。“许嘉恒。”林夏又叫了一声,可房间里还是一片死寂的沉默。林夏低下头,忍不住哭了,她看着许嘉恒那蜷缩在被子里的单薄身子,她多么想伸开双手去抱抱他,可是她的双手都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连动也动不了。她知道他醒着,他只是不想从被子里出来,他只是不想睁开眼睛去看这个世界,他觉得累了、疼了,他受不了。她多想开口去安慰她,可是从小就口拙的她想不出任何安慰话。从嘴里出去的声音,不是破碎的哭泣声,便是心疼地叫着他的名字……她真的好没用,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到……林夏站在许嘉恒的床边,双手可笑地抱在胸前,懊恼又无助地低着头,小声哭着。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一直蜷缩着的人缓缓地动了动,林夏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只见许嘉恒伸出缠着绷带的手,将被子扯开,苍白俊美的面容露了出来。他没戴眼镜,抬起眼看向她的时候,微微地眯了眯眼,额头上的绷带渗出暗红色的血迹,他张了张嘴,干燥到裂开的嘴唇,缓缓地渗出血丝。“别哭了,”许嘉恒淡淡地说,“我又没死。”“对不起……”林夏小声道歉。许嘉恒没说话,房间里,又是一片寂静。许嘉恒抬起眼,默默地看着林夏打着石膏的手臂,抬手用包着绷带的手磨蹭着石膏,轻声问:“还疼吗?”林夏使劲地摇头:“不疼!一点也不疼。”林夏猛地用力想抬起手臂,可带来的却是钻心的疼痛,林夏没办法,整个身子扑到许嘉恒身上,想给他温暖,想给他拥抱,她一直在他耳边重复着:“许嘉恒,真的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不骗你…”半个身子压在许嘉恒身上,用蹩脚的谎话安慰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沾在许嘉恒的脸颊上、脖颈上,冰冰凉的一片。许嘉恒空洞的眼神慢慢回过神来,身上的重量与耳边吵闹的哭声将他从噩梦般的回忆里拽了出来。他抬头,直直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冰凉僵硬的身体像是感觉到林夏身上的温度一般,慢慢地苏醒过来,他缓缓地抬起双手,用力地抱住林夏。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尽管她身上的石膏压住了他的伤口,尽管他的手心的伤口又变得鲜血淋淋,可他依然没有放手,他紧紧地闭着双眼,似乎在这个充满疼痛的拥抱中,得到了小小的温暖与安慰。病房外面,一直站在门口的柳警官微微叹了口气,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怜悯,抬起手,轻轻将病房的门带上。过了二十几分钟,林夏双眼又红又肿地从病房里出来,柳警官问:“怎么样?”林夏抬起脸,感激地望着他笑笑:“嗯,许嘉恒说他会好好合作的。”柳警官点头:“哦,不错啊,谢谢你。”“哪里,是我该谢谢你才对。”林夏连忙鞠躬道谢,她一直以为警察都蛮凶的,没想到柳警官这么亲切。柳警官笑笑:“你先回病房休息吧。”“那许嘉恒没事吧?他不会被抓吧?”“这事还需要调查取证,如果他真是正当防卫,那应该没什么事。”“他真的是正当防卫,真的是!”“好了,好了。”柳警官挥挥手,“是不是,我们警方会调查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林夏还想说什么,却被一直等在一边的林正松拉走:“走吧,没事的。”“可是……”“警察会处理好的,放心好了。”林夏跟在警察后面,小步跑着,因为她的双手都打了石膏,跑起来的姿势古怪得好笑。林夏一出病房,林正松就走上来问:“怎么样?”林夏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状况。林正松安慰地拍拍她的脑袋:“我刚给一个朋友打电话了,放心吧,许嘉恒绝对没事的。”“嗯。”林夏望着前方的病房门,呆呆地点点头,她没听到林正松说什么,她现在的眼睛、耳朵、心,都飞过那道房门,望向病房里的那个人。林夏想想也对,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柳警官摇摇头,点了根烟道:“现在的孩子,这么小就谈对象。”“就是,也太早了。”站在一边看守的警官附和了一句。“呵呵。”柳警官笑了两声,将手中的烟抽完,理了理放在一边的材料道,“唉,把这小子的笔录做完,就下班了。”  说完,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病房里的窗帘已经被拉开,窗户也被打开,新鲜的空气灌进来,清爽的微风吹动着窗帘,阳光洒在雪白的病床上。病床上的少年,安静地靠坐在床头,他微微仰着脸,望着窗外的蓝天,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中轻轻颤动,白皙的皮肤通透得让人惊叹。他的周身像是围绕着淡淡的忧愁一般,安静寂然。很俊的孩子,这是柳警官对许嘉恒的第一印象。“许嘉恒。”柳警官出声叫他。许嘉恒缓缓地转过头来,狭长的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一直到柳警官走近他才睁开。柳警官抬手,递给他一个东西:“你的眼镜。”“谢谢。”许嘉恒抬手接过,打开眼镜腿戴上,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清澈了些,整个人变得斯文又精明。“关于前天发生的案件,很多问题要问你。”柳警官公事公办地坐到许嘉恒对面。许嘉恒点头,表示愿意接受提问。“许洛天是你什么人?”柳警官问。“生父。”“你知道他有精神病?”“知道。”“家里的铁链是拿来锁他的?”“嗯。”“谁的主意?”“他自己。”“既然锁起来了,为什么事发当天又要打开?”“那天……”许嘉恒轻轻闭了下眼睛,回忆道,“那天周六,韩医生去我家看他,他叫出了韩医生和我的的名字。韩医生很高兴,以为他清醒了,便想打开锁让他自由一下,可是锁的钥匙早就给我丢掉了,韩医生就在厨房找了老虎钳,想剪断了铁链。”说到这里,许嘉恒忽然安静了。柳警官也没催他,只是看着他,等他慢慢说。“然后,许洛天很高兴,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许嘉恒忍不住用力地咬了下手指,瞳孔慢慢放大,表情像是陷入了当时的恐怖,他颤抖着说:“他一直笑,一直笑,忽然就抢过她手中的老虎钳…然后就…就开始打她……”许嘉恒说到这里,轻轻地闭上眼睛,不再往下说了。柳警官合上记录本:“累的话,就等一会儿再做笔录吧。你先休息吧。”说完,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当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的少年轻声地问:“警官,我能为他办丧事吗?”“不行。”柳警官回过头来,“你伤好之后,就得去拘留所,在开庭宣判之前,必须待在那里。”许嘉恒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里看不出情绪。“抱歉。”柳警官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歉。许嘉恒低下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双手用力地抓紧床单,手心上一直没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裂开。艳丽新鲜的血液,染上了雪白的床单,有一种刺目的红。

    (十六)

    一个月后,人民法院判许嘉恒为正当防卫,无罪释放。许洛天葬礼那天,林夏也去了,换上了黑色的大衣,跟着许嘉恒去的,那天,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晴朗的过分,微风白云,一切都那么安静美好,车子开往墓地的时候,林夏看着车窗外的人,他们依然忙忙碌碌的在自己的生活中奔走着,有的焦急,有的悠闲,有的带着轻松的笑容,有的一脸疲惫,那个活生生的世界,明明就在车窗外,可她却觉得离的那远了。因为她身边的这个人,已经很久没讲一句话了。林夏特别担心的望着他,他今天打理的很清爽,一身黑色的风衣看着依然那么英俊,可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痛。当车子停在墓地的山下时,天空居然下起了小雨,许嘉恒没有打伞,淋着雨往前走,林夏打着伞追上去,许嘉恒呆滞地跪在那,他的手一寸寸地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似乎在对着长眠于此的人说着些什么。许嘉恒跪了很久,默默地看着里面,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眨了下眼,望着林夏轻声地说:“我们走吧。”林夏点点头,鼻子又开始发酸。她觉得许嘉恒变了,原来温和优雅的他,变得和一潭死水一样,毫无波澜。虽然他以前也会这样,可是,至少他还会戴着面具,微微笑着,希望自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希望用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他好像绝望了,无所谓了,随便了,他不想在为任何事努力了,他放弃了他的梦想,放弃了他的追逐。“许嘉恒…”林夏小声叫着他。许嘉恒没反应,眼神一直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有着俊朗的外貌,可最终剩下的也只是一把骨灰、一张照片,还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林夏。”许嘉恒站了很久之后,忽然叫她的名字。“哎。”林夏上前一步,转头看他。“知道吗?”许嘉恒轻轻地张嘴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男人。”“真是个…傻子…”许嘉恒轻声地说着,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林夏难过地从他身后抱住他,很温柔很温柔地说:“许嘉恒,你哭出来吧……”寂静阴郁的公墓林里,瘦小的少女紧紧地抱着背对她的少年,他笔直地站着,却微微地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双眼,盖在了挺俊的鼻梁上,少年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声音,身体因为极力地压制而不可自已地颤抖着。许嘉恒再次回到学校,只是他变了,他变得冷硬、淡漠,不在和从前一样,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容,亲切优雅得像个贵族一般为人处世。现在的他抛弃了理智,抛弃了信念,甚至抛弃了自己经营多年的面具,将本来的自己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其实,人都有两面性,一面阴暗一面阳光,人们都喜欢将自己阳光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或者活泼可爱,或者聪明大方,或者仗义勇敢,或者沉稳老练。以前的许嘉恒,也是这样,他极力地将自己好的一面做给大家看,他温柔,他优雅,他聪慧,他善良,他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完美,他想让所有遇见他、认识他的人都为他惊叹…在她心里,不管许嘉恒变成什么样,他都是许嘉恒,即使他变得阴郁、冷漠、尖锐、可怕。林夏知道,他只是累了,他不再稀罕得到他人的爱慕与仰望,他也不想再戴着伪善的面具去生活。其实,他真的是一个温柔的人,一个爱笑的、善良的、手心带着淡淡温暖的人。林夏相信,坚强的许嘉恒总有一天会找回迷失的自己。在这之前,她一定会,一直一直陪着他,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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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盛夏永恒(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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