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人名地名皆属虚构)
“如果我死了,千万不要将我埋葬,我要让野兽吃掉我的身体,我的躯干要化作一棵望天树,在风中追逐远方的自由。”
她狠狠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机键,整个人从座椅上一点点滑下去,像是一团黏糊糊的史莱姆。对于她的同学来说,未来将是全新的开始,可是对于她来说则是一切又打回原形。大学这两个字她盼了十八年,从清水寨盼到清水镇。
从火车到汽车再到三轮摩托,最后需要驴板车到达的清水寨显得特别超脱世俗,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小轮子在碎石路上咯吱作响,黑色的皮鞋浮起一层白白的粉末。许是阻力过大,她的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哟,阿棉回来了,在城市呆过就是不一样”
寨子门口的张阿伯咧着一口黄牙的嘴招呼着她,末了把头埋进水烟筒深深吸上一口,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她的家在寨子尽头,石阶蜿蜒,刚下过雨的石头光滑锃亮。“阿棉回来啦”“阿棉变漂亮了呢”妇人们的招呼声聒噪不堪。
推开家门,焦糊而潮湿的气味还是和当年离开家一样没有变。掉了漆的八仙桌,上面雕刻图案被常年的污垢包了浆。一碟红彤彤的小咸菜,一盘黑乎乎的土豆让即便舟车劳顿的她也失掉了胃口。
“阿棉来了,你爹他还在地里干活咧,你先吃点东西吧”
一位黝黑的妇人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一边温柔仔细看着她,似是看一件珍藏的珠宝。她轻轻摇了摇头,旋即爬上了床准备小憩。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回到了高考考场里,又一瞬间是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欢呼雀跃,然后和最好的小伙伴约定好要进舞蹈社团跳出最漂亮的舞姿......
“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和全村都说好,下个月初八都来喝喜酒”
阿棉的耳朵里,恍惚传来这句话,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一墙之隔的父亲在大声在和母亲说着些什么,母亲的声音很小。看见阿棉的一刻,母亲赶紧拽了一下父亲的袖口,对话戛然而止,只是沉着脸瞥了阿棉一眼。
“一回来就知道睡觉,不知道下地干活,我看你被城里人教坏哩”
阿棉的眉头越锁越紧,恨不能立刻再从这个家离开,马上。母亲见状赶紧温言劝慰几句,才避免了一场家庭的暴风雨。是夜,阿棉的内心惴惴不安,辗转难眠。清水寨的夜晚不似城中霓虹闪耀,伸只手在眼前都不甚看得清楚,就如同她明灭不定的未来。
“妈,既然我大学上不成,那我去城里打工吧”
阿棉终是按捺不住的说出了口,母亲正在剥豆子的手停了下来,指甲缝里的黑泥在清水寨阳光照耀下包上了一圈金边。
“阿棉,咱村那小伙传虎,人不错,爹是村长,家里还有好几亩地”
母亲的答非所问让阿棉更感焦虑,她怎会不知母亲的用意,当年姐姐不就是这般年龄出嫁的吗,但是阿棉仍旧试图从话里抓住那么一丝有可能的希望,只是阿棉没想到,她美妙的十八岁,将在清水寨里度过。
“阿棉,爹给你说好了人家,下个月初八就结婚”
“爹!我要去城里读书打工,我不嫁人”
“女娃子不嫁人干嘛,你说你现在读什么多年书了,有什么用”
“那人家城里的女孩子读大学出国,你怎么说”
“别在这里放洋屁,你姐在你这岁数早嫁人了,现在三个孩子跟着”
“她是她我是我!你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
“啪!!!”
阿棉的脑袋突然嗡嗡作响,又麻又疼的一巴掌登时让眼里的泪水决了堤。母亲急忙用手俯上阿棉的脸,阿棉突然想起当年母亲坚持的目光,当时的母亲在给阿棉收拾行李时笑着告诉阿棉,你一定好好读书,走出这个小小的寨子,去大城市,你若将来有出息了呀,就带着妈妈去看看北京的天安门。
离家出走?这件事对于向来乖巧的阿棉来说是唯一的出路,可是她怯懦了,桌上一瓶刺眼的农药已经告诉她,你走吧,你要走了,你就是清水寨里害死自己的父母的杀人犯。这条路,父亲怎么可能想不到。
初八,万里无云,姐姐正在为阿棉梳头,阿棉的脸颊快速凹陷下去,没有了18岁少女的青春洋溢。姐姐为阿棉挽起了一个发髻。
“姐,你这些年过的幸福吗”
握着阿棉头发的这个人突然像是消失了一样,连气息都无影无踪。阿棉不再追问,没用的吧,大概。
“阿棉,这都是清水寨女人的命,下辈子投个城里人吧”
镜子里看不清姐姐的脸,只看到头上多了一把鲜红的花,不合身的裙子和胸前与礼服格格不入的铜镜。屋外头吹吹打打的热闹声越来越近,阿棉呐,这就要嫁人了,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人。
父亲黝黑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泛着紫光,母亲握了握阿棉的手。新郎新娘入洞房喽,随着喜婆一声长长地吆喝,她和一个男人就坐在一个屋里头。她看着眼前的“丈夫”,普通又再普通不过的乡野村夫,她内心莫名的骄傲突然燃烧了起来,是啊,18岁的女孩何曾没有幻想过未来爱人的模样。
喷着酒气的男人凑近了阿棉,口腔里浓烈的馊臭令阿棉作呕。阿棉欲起身离开,男人却突然扑了过来,像是山中捕猎的老虎,恶狠狠咬住阿棉不松口。阿棉最后的一丝丝尊严,早就和被撕碎的遮羞布一般坠落又毁灭......
“阿棉,肚子给我争点气,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男人狡黠笑着随即下了床,阿棉的眼睛游离着,原本闪着光的瞳孔就好像被开水冲散了的蛋花。那些高高的楼呀,那些热闹的车水马龙呀,那些怀着梦想的笑容呀,一点一点地远去。
山崖边的风割在阿棉光洁的皮肤上,她脱下了黑色皮鞋,脚下冰凉石头窜起的寒意让阿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回头看了看这个美若隔世的小寨,这个让她一直想逃离却又魂牵梦萦的家乡,嘴角扯起一抹微笑。
“如果我死了,千万不要将我埋葬,我要让野兽吃掉我的身体,我的躯干要化作一棵望天树,在风中追逐远方的自由。”
阿棉呀阿棉,真的像是一朵轻飘飘的棉花在空中摇摇晃晃着。山间回荡着两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夹杂着些许不痛不痒的安慰声,不消片刻,又被山林吹来的风全部打散。
“阿棉啊,你说你想读大学你想当老师,妈妈答应你妈妈真的答应你,你回来,好吗?”
妈妈,姐姐,自己,终是未能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飞鸟,她们被父亲和丈夫掌控,又被肚子里手边的孩子牵绊着,女人的一生,始于此也终将陨落于此。
后记
在西南很多偏远地区,甚至于不少看似开放文明的地区,对于女孩子也能受教育的观念仍被禁锢着,我曾就读的高中免费接纳很多少数民族女孩,但是很可惜的是,有的女孩在读完高中后就被强制带回家结婚生子,行所谓妇道之事。多少贫苦的女孩为了改变自己为了自己梦想,秉烛夜读勤工俭学。我希望那些如花般美好的女孩子,都可以勇敢追逐自己的梦想,女人,从来都不是为结婚生子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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