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曜先生，通知你下午3点来面试。你的求职简历我司已经查阅，我司是一家从事各类玉器销售的企业，或许我司能够向你提供一个尝试的平台，让你的才能不至于埋没人海。我司地址：××大学生创意园A栋2020，于总监。
沉寂多日的手机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他正躲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蒙头大睡。但下一秒，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衣、剃须、洗漱，面上的憔悴顷刻一扫而光。他知道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任何一个能够让他在这座城市立足的机会。
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了留在这座南方的大城市，也就迅速成为了滚滚如潮的找工作大军的一员，每天在各大招聘网站上发出的邮件不计其数，收到的回复却寥寥无几；也会辗转于各大人才市场的招聘现场，递出的简历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
他并非985、211之类的名校毕业生，他所就读的院校在国内甚至都没有一点知名度。在网络上，这类院校被蔑称为“野鸡大学。”
步入社会才知道，学历的高低很多时候直接决定着一个人的前途走向。一张名校的毕业证对应的就是一份被奉为上宾的高薪工作。
攥着手中那张无人问津的三流大学毕业证，他无数次感到懊悔不已。早知道今日是这样一个被动的局面，那么当初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去考一所好点的大学。但此刻后悔已然来不及了，他必须正视如今的局面。他所学的专业是国际贸易，本梦想着通读国际经济史，博修从商之道的他，现实却是囊空如洗，连三餐都无法饱足。现下，除了尽快找到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已别无他法。
好多次，接到远在几百公里外的父母打来的电话时，总会有一阵没来由的歉疚感从心底涌出，而后，他会迅速调整好心绪，用力呼出一口气，接通电话，用轻松的口气向牵挂着自己的双亲问好。
得知他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后，电话那头的父母总是在沉默了片刻后，才试探着建议他：“实在不行，就回来吧，回来托亲戚朋友帮你找份城管或是辅警的临时工干干，虽然薪资待遇不高，但好歹省去了在外的房租和水电费啊，而且饭菜也可以吃到现成的啊。”
他沉默，他自然明白父母是一片好心，生性要强的他嘴上没有作出妥协，但其实在心里返乡倒计时早已开始。
“工作其实多的是，不过暂时没有找到令我完全满意的。好了，不说了，我等下还要去参加一家大公司的面试。”又作了一番思想斗争后，他总会以这样满是敷衍的说辞结束通话。他很清楚自己宏伟的梦想是家乡那座江北小城根本无法承载的，他必须留在这座大城市，他一定要闯出一番天地，他绝不能让最亲近的人都看不起他，都信不过他的能力。
其实他说的也不完全是谎话，打开任何一家招聘网站，输入关键词，立马会跳出来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招聘信息，好工作貌似多如牛毛。可是很多次，发出的求职邮件得到期待已久的回复，满腔热忱地赶去去面试时，才发现那些标示着华丽招聘信息背后的公司根本就是表里不一。
他记得去过这样一家名为某某生物科技的公司，招聘信息里写着招聘一名区域销售经理、朝九晚五、底薪丰厚……然而，等他遵照着对方提供的地址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七拐八绕才终于找寻到一幢富有年代感的大厦，似乎是70年代的建筑，墙面因为长久的日晒雨淋而斑驳脱落。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当时在心中这样激励自己，以至于气喘吁吁地爬过七八层印满花花绿绿小广告的楼梯终于抵达该公司的总部后都不觉得累。
进入这家公司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展示各式各样保健品的长桌，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公司产品介绍单大略扫了一遍，发现那些五花八门的保健产品大多配有夸大效果的宣传文案，令他产生了一丝警觉。
向前台接待的小姐说明来意后，对方冷若冰霜地拿出一张登记表让他如实填写了一下，然后头也不抬地朝里间指了指，说：“去会议室开会吧。”
他望着前台小姐浓密的假睫毛，困惑不已：“开什么会？我是来面试的。”
前台小姐听了他的话，慢慢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的眼神看着他，阴阳怪气地说：“先生，你已经被录用了，OK！”
他愣了一下，急道：“可是工作内容、薪资待遇什么的都没有和我谈啊！”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前台小姐明显比他更不耐烦，冷着一张脸，用一种类似幼稚园老师对无知儿童的语气一字字说：“先生，我们这里是按你的个人业务能力发放薪资待遇，你想拿多少钱得看你自己有多大能力！”
“可是，你们的招聘信息里不是写得清清楚楚是底薪丰厚，这丰厚的底薪到底是多少，总归有个实际数字吧！”他据理力争。
但傲慢的前台小姐已经把视线转移到了面前的电脑上，似乎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
屋顶上线路接触不良的灯光不时闪动，映射得前台小姐苍白的脸更加捉摸不定。
他慢慢捏紧了拳头，以他的个性，早就应该摔门而去了，但此刻，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实在是太需要一份工作了。何况，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于是，迟疑了三秒后，他还是决定抬脚迈进了里间的会议室一探究竟。
这所谓的会议室布局像是一个小型的电影院，除了最里头一张讲台以外，下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座椅。大约二三十个西装革履的小青年零零散散地分坐各处，叽叽喳喳地在谈笑不停。
他挨着一个独自看着手机的青年落了座，微笑着搭讪道：“帅哥，你好！”
那青年斜眼看了看他，语气不冷不热地问：“新来的？”
“对，我是来应聘销售经理的。”他赶忙说明来意。
“在座的都是销售经理。”青年云淡风轻地说道，但语气中却隐隐透着一丝自嘲的意味。
“哦！”他倍感诧愕，敛起目光认真扫视了一圈这间所谓的会议室，越来越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类似于在电视新闻里时常看到的被警方一举捣毁的传销窝点。
他发觉自己或许来错了地上，正准备起身离开，却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了讲台上，声音洪亮道：“会议开始。”
在座众人闻声纷纷站起身了身来，像膜拜一尊神祗般齐齐朝男子鞠了一躬：“王总好……”
此人似乎很享受众人的尊崇，右手握拳朝着众人示意道：“年轻人，请举起你们的奋发向上的双手，跟着我一起向这个世界大声宣布你们的梦想吧！”
众人立刻如同一群丧尸般齐齐握起双拳高高地向前上方举起。
为了不使自己看起来格格不入，他也只能有样学样。
“一万两万三万好多万，全靠我们自己的手腕！”中年男子涨红了脸，像勇战便秘一样喊出了一句令人大跌眼镜的口号。
然而，这句庸俗而又野心勃勃的口号显然是极具感染力，在座的俱是一些初入社会的年轻人，他们的目光中流露的全是对于金钱的渴望和跃跃欲试。所以，他们一个比一个更大声，一个比一个更声嘶力竭地重复喊着这句能够表露他们心底欲望的口号。
喊了足足长达五分钟后，王总才满意地向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停止。接下来才开始切入正题：“我们的产品主要针对的都是一些老年朋友，这些老人因为年纪的增长，身体器官总会出现这方面那方面的问题，所以对于健康的本能追求成为他们生活的重心，甚至不惜下血本。人嘛，一旦开始要直面死亡的威胁，就会明白，什么金钱财富对于他们而言都是虚空，他们只想活下去，健康地活下去。所以，在座的同志们，你们任重而道远啊！”
掌声，底下立刻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掌声。
王总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丝忧国忧民的神色说：“我很痛心，很多老年朋友囿于文化水平不高，导致他们对保健养生知识一窍不通。我们的任务就是要用各种方法，将这些老人聚集起来，为他们普及保健养生的知识，让他们重视健康。”
又是一阵响亮的掌声，在王总的巧舌如簧下，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以为自己成了爱心大使。
王总乘势慷慨激昂起来：“我们要继续弘扬我公司为老年朋友送温暖的传统，这同时也是我们的营销战略。现在社会上很多老年朋友，他们的子女忙于工作，无暇去陪伴他们，他们整日与孤独为伴。所以，我们要及时地将温暖送出去，哪怕是一盒鸡蛋、一斤大米，都能让他们感受到人间处处有真情。在老人们的子女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们就要充当他们的子女，把爱与关怀奉献给他们。只有让他们切实感受到了我们的爱，他们才会积极地向身边的亲戚朋友去宣传我们公司的保健产品……”
听到这里，他也算是清楚了这家公司的性质，乘着四周无人注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路过前台时，有意无意瞄了一眼那个冷漠的前台小姐一眼，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电脑显示屏，麻木如同丧尸。一个人认清工作的本质后，如果还能坚持，若不是热爱，那就纯粹是为了生活本身。
出了大门，他不觉加快了步伐，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迎着街道上刺目的阳光，他想：或许吧，自己还要再熬过一段艰苦求职的时光，但心底的原则始终不会动摇，哪怕最终只能狼狈返乡，他也决不会去做这些招摇撞骗的勾当。
2、
乘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又转了三路公交，他才终于抵达了信息上所指示的地址——XX大学生创意产业园。虽然地理位置偏了点，但新颖的建筑外观还是令他眼前一亮的——层次分明的线条，巨大的落地窗；几幢楼的外墙都刷上了不同颜色的墙漆，富有活力与朝气。
他向门口的保安说明来意并询问了A栋楼的具体位置后便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乘了电梯到了二楼，右拐后便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公司，有房产中介，有网络科技，有教育培训机构……他循着门牌号一直往里走，快到尽头的时候，终于看到了2020号，不透明的玻璃门腰线处贴着“纨石”二字，想必是这家公司的名字，还蛮有意境。
门没有锁，他轻轻地推门而入，迎面便是一张古朴的八仙桌供奉着一块形似于元宝的巨大原石，他不太懂玉石，所以也分不清是何种料子。
旁侧两排格子间里坐满了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见有人进门，埋首于液晶显示屏后的众人纷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各忙各的了。
他木讷地杵在门口左右张望了半晌，才尴尬地开口问道：“请问一下哪位是于总监，我是来面试的。”
“通知你几点过来的？”坐在排头的一位戴眼镜的女生突然开口问道。
“3点！”他答道。
女生看了看手表，沉吟：“现在才两点。”说罢，站起身来，审视了他一眼说：“你整整早到了一个小时啊，跟我来吧。”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女生的后头，穿过了一小截走道后到了里间的一间办公室门口。女生抬手轻轻敲了敲，然后把嘴巴凑近门汇报道：“于总，面试的人来了。”
隔了两秒，里面才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让他进来。”
女生转过头，向他作了个“请进”的手势，便离开了。
他呼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四十平不到的办公室内，摆放着两张桌子，一张是用来会客喝茶的茶桌，桌面上摆着一套价值不菲的茶具；另一张是普通的办公桌，上面除了一台电脑外，凌乱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石。
躺坐在皮质办公椅上的于总监伸着懒腰慢慢站起了身，眼里有微微倦意，似乎刚从小憩中醒来，语气平和地示意他：“坐吧。”
“谢谢！”他应了一声，就近在茶桌外侧寻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然后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有为的老总，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头蓬乱的头发，身着复古盘扣唐装，标准艺术爱好者的装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佩戴的一串粒粒硕大且富有光泽的串珠挂坠，即便外行人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于总监径直走到他对面落座，随手拎起桌上一只正用小火温煮着的紫砂茶壶，动作雍容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端起茶杯，靠近鼻端，轻轻嗅着袅袅的热气，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忙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对面的人面前：“于总监，这是我的简历。”虽然求职时已经发过电子版，但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恳，每次面试时他都会打印一份纸质的简历带上。
于总监淡淡瞥了一眼，注意力便又集中到手里的那杯茶上了，轻轻吹了吹，云淡风轻地开口道：“放这吧。”
他略有些尴尬地弯了弯嘴角，便恭顺地将简历放置于桌边一角。
于总监嗅了好一会儿茶香，终于喝了一小口，然后用低沉的嗓音问他：“对玉器知识有了解么？”
他面色略有局促，旋即诚实答道：“此前没有接触过。”
“没接触过不要紧，可以慢慢学。”于总监专心品着茶，通情达理地说道。
他有些感激地看了于总监一眼，神情放轻松了些，犹豫两秒，然后坦诚道：“不过，于总监，我的学历不高，可能不符合贵公司招聘信息上对应聘者985、211院校的要求。”
于总监目光定定地看他，唇边微露笑意，柔和地说：“学历对于你而言算不上什么障碍，公司看重的是你的专业能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学的是国际贸易专业。”
“对！”他坚定地点点头，未来老板的赏识令他信心倍增。
“也许你还不太清楚，我们公司虽然还在起步阶段，但年营收年年过亿。”于总监不知何时从桌上拿起了一串核雕，优雅地盘玩起来，目光满含殷切地看着他，“我之所以看中你，一是想稳中求进；二便是需要专业人才替我谋划未来的发展方向。我不奢望将生意延伸到国际，我只期能在国内市场独领风骚。”
于总监话语中对他寄予的厚望，无形中给了他一股巨大的压力，只能表露自信回应对方：“于总监，承蒙您和公司的抬爱，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公司创造价值。”
“很好，面试到此结束，你随时可以来上班。”于总监放下手中的物件，站了起来，两只手不停地在腰间轻轻叩击着。
虽然未来老板已拍板定音，但他对自己的工作内容仍然满心困惑，忙起身问：“于总监，请问我的工作怎样安排？”
于总监走出坐位在原地踱了两圈，像是在思考了一番，然后转身走向自己办公桌后的皮质老板椅上，朝后用力靠倒进椅背里，这才悠悠地舒了一口气道：“你去找刚刚领你来我这的静主管，她是公司玉石组的牵头人，她会给你分配任务的。”说罢，便倦意满满地阖上了双眼。
既然老板已交待得清清楚楚，他便不再停留，转过身动作轻缓地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遵照于总监的吩咐径直来到了那位静主管面前，等他一字一句将于总监的吩咐转述之后，对方便指了指一格空余的格子间说：“那是你的办公桌，我们现在缺的就是对外业务人员，所以你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寻找客户，没问题吧。”
他迟钝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丝傻笑说：“静主管，恕本人愚钝，因为我此前从未从事过此类职业，所以不太清楚工作的方式，还请您指点一下。”
“好吧！”静主管眯眼看了看他，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大略讲解道：“我们有好几个微信拍卖群，每天都会在群里进行一些玉石艺术品的拍卖。”
他忙凑近看了一眼，只见对方微信中果真有一长排名为“XX艺术品拍卖群”的微信群，每个群都有数百之众，群里也相当活跃，不是有新消息提醒。
静主管继续说：“等会我们加下微信，我把你拉到几个人数较少的群里，你的任务就是寻找潜在客户，然后拉到我们的群里来，明白么。”
“就这么简单？”他难以置信，却也谨慎道：“那每天有没有指标。”
静主管微笑说：“毕竟你是初次做这份工作，所以暂时不设指标，尽全力吧，能拉多少是多少。”
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很快，他便进入了工作状态。最先，他从自己的微信好友入手，开门见山地询问对方对玉石之类的艺术品是否感兴趣，只要得到对方哪怕模棱两可的回答，他便会立即进入主题，直接邀请对方加入拍卖群。
然而，微信好友人数毕竟有限，在挨个询问了遍之后，他开始转变策略，改为请求好友将自己拉进一些杂七杂八的微信群中，然后再从那些微信群里疯狂添加好友，成功后先从拉家常式的聊天开始，继而切入正题。
这期间，他通过自己的观察，以及从同事的口中对这家公司的性质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原来，这本是家广告公司，创业之初做的是一些微信公众号宣传之类的业务。后来，因为效益不好，老板开始另谋出路，因着自身对玉石艺术品的喜爱以及误打误撞，他慢慢开始入行玉石生意。不同于市场上那些实体店明码标价的买卖，他反倒另辟蹊径，经营方式别具一格，不惜改组了一支专业团队，成员包括专业玉石鉴赏师、雕刻师、摄影师、文案编辑、业务销售人员等。业务流程分别是由专业玉石鉴赏师去全国各地挑选采购各类优良玉石原料，然后交由雕刻人员依照客户喜好进行雕刻加工，之后摄影师取成品进行拍摄修图，文案编辑撰写出华丽文案宣传，最后由于总监本人及心腹在他们内部的客户群众进行拍卖。
这样一条生产交易链条看似无可诟病，但其实满是套路，首先在摄影修图这一块已经属于对顾客的欺瞒行为，因为他们所呈现给顾客的图片是精修过后的产物，早已失真；其二是文案的撰写，大有夸大其词之嫌；最后便是销售的渠道，完全将顾客囿在自己公司内部的某些微信群当中，顾客无法进行同类产品的比较，而且群里还有很多托儿，每当竞拍停滞不前或者激烈竞价时，都会有公司内部的托儿在群里借机抬价……
在完全掌握了这一套操作流程后，他竟然有些失落。如果说这就是古人所谓的“无商不奸”的话，那么他突然对商场产生了一丝退怯的想法。并不是以他的能力无法驾驭这一商道，而是他不想去赚昧着良心的钱。
此后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他会忽然从黑夜中睁开双眼，清醒异常地透过狭小的窗户望着灯火阑珊的城市，不禁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感到唏嘘。十年寒窗通读世界贸易史，却没想到最终却在做这样一件打诓行骗的勾当……
他想，住阴暗狭小的公寓不觉丢人，吃无味的白面馒头就几毛钱一袋的榨菜也不算什么，乘一两个小时拥挤的地铁去上班，迎着滂沱暴雨回家也都没什么大不了……因为自己本就处在吃苦打拼的年纪。惟独不能因为钱而轻易越过作为一个人的底线！
决定有时候来得总是猝不及防，那天傍晚在结束了有一天的工作走在路上的他，突然掏出了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不等电话那头的人开口，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爸，妈，上次听你们说家里正在招辅警和城管的临时工，现在还在招么？”
父母一下就听出了他的意图，电话那头的母亲不无喜悦地说：“儿子，你是打算要回来了么，太好了。”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也在一旁交待母亲：“让他回来，临时工不招了，但城管事业编的招聘考试正在报名中，以他的能力通过绝对没问题！”言辞间满是对他的信任。
母亲声音激动地转述这父亲的话语，他默默地听着，眼泪在城市的霓虹下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或许，想要找到一个绝对纯净的工作，那只能在体制内。
辞职是在电话里进行的，当晚到家，他打了个电话给静主管，言语间除了表明自己辞职的意向，也向对方这段时间给予的照顾表示了感谢。对方也未作过多挽留，只是说工资的结算要等到下个月直接转账，像这样的小公司员工来来去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翌日一早，他便坐上了返乡的大巴，望着后视镜中不断远离的大城市，心中百感交集。究竟是什么摧毁了他的梦想，是商人诡诈的手段，还是职场中的勾心斗角，抑或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他不敢去想，他明白自己的追求是什么，或许，只是无愧于心的人生。
他此刻唯一关心的是，城管，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职业呢？
印象中，应该是某天上班路上公交车被堵在摆满地摊的狭窄马路上无法通行，然后突然出现的一群将路边摊尽数驱赶的执法者；抑或是在某处违章建筑前围满的一群强制拆除的人员……
或许将来，自己也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维护市容市貌的和谐有序，这应该是光荣而又神圣的职业吧……
——《旭向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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