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状况，不大好……经常失眠，晚上10点躺在床上，明明什么也不想，就是睡不着觉，到凌晨2点也还是这样。眼睛就那么睁着，感觉床会塌，天花板要贴到脸了。”
“有试过安眠药吗？”
“吃过，吃很多能睡得着。不过想着这样对身体不好，我怕哪一天药物抽掉了我身上的某个零件，整个人就像积木一样坍塌了。所以我才来找医生你的。”F把脚交叉起来，瞄了一眼医生，又压了压右边鬓角的头发。
“你的病不算很严重，起码你还能聪明到来我这看病，说明你脑子没有坏掉。失眠……让我想想，最近是有什么事困扰了你吗？”
“周围一片黑暗的时候我会觉得有什么东西拽着我的心，但我摸不到它的形状。”
“不着急，先来几个简单的问题吧。年龄。”
“19。”
“性别。”
“看不出来吗？”F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
医生清了清嗓子，继续问：“谈过恋爱吗？”
F抬头看了一眼医生，医生耸了耸肩：“这个确实看不出来。”
“没有。”
“喜欢过几个有恃无恐的女孩？”
“好多，记不清了。”
“讲讲最近一个。”
“她叫D，我的大学同学。卷发，绿色眼镜，迷人的小眼睛，最重要的是，她的胸和她的名字一样大……”F开始抖腿了。
“行了行了，讲讲你高中的女孩吧。”
“高中的啊，这我可要好好回忆下。”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这样，拼了命地忘掉拼命的回忆。”
“她叫L，我高中的同桌，齐刘海，披肩发，大眼睛，安静，爱笑。”
“我高中时喜欢的女孩也长这样。”
“她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她的头发上总是戴着一朵花，一朵活生生的真的花。对，她刘海的彼岸有朵寂寞的花。”
“你喜欢花？”
“我喜欢她。傻逼医生。”
“继续讲故事。”
“L的数学不好，不过多亏了她这个宝贵的缺点我才能经常教她题目，只有教她做题的时候我才有胆量看着她。她脑子是不大好使，有一次她问我f（x）是不是f和x相乘，那么x为什么要加括号啊。她还经常问我些无聊地问题，比如什么时候放学，一下课就问，星期五有六节课所以那天她会问五遍。”
“不应该是六遍吗？”
“最后一节课下课就放学了。傻逼医生。”
“她又笨又烦人你怎么会喜欢她？”
“虽然她经常犯二还有强迫症，没什么特长或运动细胞，可是你知道吗，每当早自习的时候，阳光从教室外，从窗户上打进来，照着她微笑的脸和头上的那朵花时，我会觉得，她就是我的全世界。”
“后来怎么样了？”
“我喜欢她，后来只能更喜欢她。我努力了解她而不会感到疲倦。我知道她喜欢蓝色，喜欢格子衬衫，喜欢陈奕迅的歌和东野圭吾的小说，喜欢戴着耳机发呆，生日是3月11日，幸运数字是7，春天时头上最常戴的是丁香，夏天是紫微，秋天是海棠，冬天是蝴蝶兰。我以前对花不怎么了解，可能就算到现在也不算了解，我的印象中花就代表了春天，就算有些花是冬天开的。看到她我就觉得看的了春天。那是寒冷冬天里趴在课桌上做解析几何的我感觉到的最深刻的温暖了。”
“她的花哪来的，那么多种，而且总是盛开的。”
“我也这么问过L，她说自己家种的。不过后来，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家长会上从没出现过她的母亲，我就随口一问。她的眉毛很罕见地打了结，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了我静静流淌在她心里很多年的一件事。”
“说。”
“在她13岁的时候，她母亲永远离开了她，因为某种罕见的绝症。L的母亲生前最爱种花，有一座四季都有花开的花园。在母亲走后，L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花园里选一束花，到母亲的坟前献花，再取下一朵，戴在自己的刘海旁边，就好像母亲还在她身边一样。一个晚自习我说是不是该放下一些了，她哭着对我说母亲生前说最怕死后无人记挂就连墓前也只有春天才有花。”
“表白过吗？”
“有。”
“她拒绝了你。”
“对。很坚决的那种。但是幸好我们还能做朋友，花儿还是开在每一个清晨的早自习，什么也没有变，她的幸运数字还是7，我的学号。她还是经常问放学时间。不过，她的数学成绩好多了。”F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唉。”
“高三的时候，她经常生病请假。先是一个月一次，后来是一周一次，最后就很少回校了。那天晚自习她回学校，头上没戴花。我问她身体状况怎么样了，她说还可以，还作出笑的表情，我却哭了。第二天她就又离开了学校，我同桌的位置没有人了，我的早自习没有花了，我的心里也没有了春天。”
“她怎么了？”
“她后来再也没来过学校。她最后一次离校的一个月后，老师站在讲台上和我们讲了L的事情，我才明白了一切。13岁时L的母亲离开了人世，留给L的遗产除了那个四季花开的花园，还有一模一样的绝症。”
医生沉默。
“老师说，五天后L就做手术了，按医生的话，这次手术可能会让情况好转，也有可能是L的最后一次手术。L不知道，可能她也感受到了。老师要我们三天后去医院看望一下L。我很怕。我怕医院的那种氛围，会让我不由自主地崩溃。三天后，我没有去医院，我去了她家。从她家出来，我拼了命地奔向医院，我受不了，如果我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我会后悔一生的。到了医院，同学们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一个她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我笑着看着她，这一回，她哭了。我的手上，拿着一朵蓝色的丁香花，那时是四月，春天。”
医生还是没讲话。
“是的，我去了她家，她家的门却是关着的，她爸去医院照顾她了。我翻进她家的花园，找寻到一朵蓝色的丁香花，狼狈地跑出来，奔向医院。我想告诉她，人生再荒芜我也愿意为她寻找一个春天，无论是哪一天，第一天或最后一天。”
“肉麻。”
“那天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家医院。现在每年春天我都会到她母亲的坟前献花，蓝色的，丁香花。”
“唉。”
“牵着她的手。”
“你真不像一个病人。”
“你也不像一个医生啊。好了，角色扮演游戏结束了，我饿了，快去做饭，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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