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瞬间长大了,却对大人世界的规矩知之甚少,所以索性不愿意曲意逢迎。你看,他在喧嚣的酒席上,与欢喜沾不上半点关系,说不上有多虔诚地送上随礼,又屈居偏僻角落,像个局外人。你看,他对长辈的教诲默认不语,又刻意逃避人情练达。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归乡却害怕归乡。
他也一样,归乡对他而言,不过是寻得一份安宁。他说有自我追求,只想做真实的自己,在现实的刀口下残喘苟活。于是,时光剐蹭世间,他自成一座孤岛,鸿雁盘旋,落叶满天,为等待一袭红衣,与孤独缠绵。
浓重的夜幕轰然压碎白昼的喧嚣,星辰消失在光年之外,皎洁的月光缱绻在宇宙的边缘。橘黄色的光线渗透在白色的墙壁上,他一眯眼凝视就会持续良久,思绪愈发清醒,于是开始彻夜失眠。
凌乱的回忆搅动孱弱的意识,从一个画面跳跃到另一个画面,宛然老旧墨片,一帧一帧反复上演。他忽然记起网上的一段话,“分手什么的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种彼此都试图挽回,却又都无能为力的茫然。”他沉默地吸完一根烟,起身出门。
夜色冷清,他走上临近的桥廊,凝望深暗的河面与远处一剪月影,单薄背影缭绕着一抹流离的意味。他依稀记得许多年前,脚下的这座桥还是简陋拱桥。两端桥台植有高高的皇竹草,那时他与一群稚童,喜欢掰开皇竹草,聚集在桥廊下乘凉,胆大的稚童会趟过浅滩河水,爬上桥墩上的横梁,恣意欢笑并吹嘘他的神功伟绩,引来一片艳羡与唏嘘。当时成群稚童会把皇竹草错当成糖高粱,乡下俗称“甜甜梢”,可惜试了几次之后,终于失望透顶,破口大骂这只能看不能吃的皇竹草。
在桥廊下,稚童们发现了土坡当中蕴含的粘土,于是他们每天都会挖出一些,根据黑白电视机里出现的,以及脑海中想到的,捏出各种形象的粘土,相互展示,沾沾自喜。有一天懊恼地发现粘土用尽,稚童们开始了一场浩荡的挖粘土运动。于是原本平整的土坡,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大坑。大人们发现无法管制以后,不怒反笑,笑称孩子们也算是为乡下土地建设添砖加瓦了。
桥廊右岸远处的田野上,漂浮着幽暗的鬼火。他悚然一惊,转而淡漠如常。那里是一片森冷的墓地,年幼时经过彼方觉得噤若寒蝉,偷看一眼就深觉胆战心惊。于是每经过那里都流星赶月,奔逸绝尘,拐过一道弯,就已冷汗连连。
当年桥底攀上横梁的稚童,一次孤身失足落水,三天后,仿佛飘零的亡魂,觅得安身的归宿,他的家人最终就是在那片坟地找到他的尸体。悲凉的哭泣焦灼了两天两夜,从此那群稚童再也没有去过那处桥底。而他在坠河侥幸存活后,对河水产生了一种本能的畏惧。
寒衣节、清明节、上巳节、中元节,并称为中国四大鬼节。每次祭祖,他都会想起那片荒坟,苍白的釉质晕染寥廓的天壁,草木蛰伏,暗淡的光线里没有生命的痕迹,青冥的烟雾,裹染着历史的沧桑与人事的悲凉,潦草地升起。每年祭祀后,都会留下一堆青白的尘灰,随着清冷的微风,逐渐飘向渺远的天际。
凉风袭袭,他把烧灼的烟头扔进水里,裹紧风衣,向屋子走去。眸中余光瞥见一幢冷清的建筑,想起曾经的喧闹辉煌,他摇了摇头,不愿深想,内心谋算着有机会,总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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