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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挨近年根,父亲必定回乡祭祖扫墓,这是我家乡的风俗。
父亲嘱咐我回老家那天早点去接他,因为要路过几个集市,而腊月的集市十分热闹,乡亲们都在忙着置办年货,出发晚了,车会困在集市上寸步难行。
冬日的清晨,雾霭沉沉,城市尚未伸展她的腰身,我们就出发了。雾浓得如梦幻一般看不清远处,道路两旁的树木在一片迷蒙中恍惚,仿佛是我童年记忆里回不去的故乡,仿佛是我忽远忽近的乡愁。
车子行驶在熟悉的回乡路上,父亲保持着惯有的沉默,而我的思绪却飞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这条路上,和一对父女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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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正读初中的女孩,平日里不听劝阻,酷爱看些无用的“闲书”,最终导致视力下降。爸爸觉得眼睛的事是大事,一定要带女儿去城里的医院专业验光配眼镜。
那个年月,在女孩的概念里,城里是多么遥远、陌生又繁华的圣地啊。由于当年交通极其不方便,去一趟城里,真的是太难了。如果选择坐班车,就要步行十多里路,才能到集镇上赶固定而稀有的班车。倘若错过班车的发车时间,那就等于白白地走那么远的路,又要打道回府了。另一个保险一点的选择就是骑自行车,只要有自行车,有体力,一天赶个来回是没有问题的。
那天,爸爸骑自行车带着女儿也是早早地就出发了。天刚蒙蒙亮,田地和村庄都笼着薄薄的轻纱。太阳慢腾腾地起身,吝啬地给他们一点一点地恩赐光亮。女儿稳稳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爸爸用力地蹬着自行车赶路。太阳越升越高,天气越来越热,进城的路远得让人开始憎恶头顶炙热的阳光。爸爸越蹬越慢,衣服贴在背上湿漉漉的。
他们终于赶到了市人民医院,爸爸挂号,又找到他的朋友给女儿亲自验光,接着又带她去找眼镜店配眼镜,马不停蹄地办好他心中的这件大事,早已过了中午。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爸爸就带女儿在路边匆匆吃点东西,又急急忙忙地骑车往回赶路了。在来去匆忙的浮光掠影里,眼睛并没有捕捉到什么深刻的印象,城市在女孩的眼里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回家的路上,爸爸的力气明显不像去的时候,他们只能算是慢悠悠地往家骑。后来,越来越慢,好像那条路走不到尽头。恰巧,爸爸的一位朋友骑车从后面赶上了他们,他比爸爸年轻,看起来很有力气的样子,他大概看出爸爸没有什么力气了,主动要帮忙带上女孩。爸爸就让女儿坐那个叔叔的自行车先走。很快,他们就走远了,而爸爸被远远地落在后面,直到看不见爸爸的身影。女孩到家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才回到家,已是夜深露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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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就是年少时的我。那晚,当我渐行渐远,回望父亲独自骑车的那一幕,仿佛是一幅意蕴深沉的油画,定格在我的脑海中——在太阳余晖洒满的公路上,稀疏的树影和爸爸疲惫的身影,显得那么沧桑孤寂。我的眼睛忽然模糊了,才发觉握方向盘的手攥得那么紧。我看了一下后视镜,满头白发的父亲正凝视着车窗外,神情安然。
当我可以驱车一路驰骋,带着父亲去他想去的地方的时候,冬日的暖阳正升起在村子后面的树梢,田野里麦苗挂满了晶莹的露珠,苍翠欲滴,每一滴都是我心底跳跃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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