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万重,总阻止不了岁末回乡的脚步。
过年回家。这家不是城市的那套房子,而是故乡的小村,是父母亲人的劳作、栖息之地,是有四孔土窑洞两间青瓦房三间小平房的寻常院落,是黄牛倒嚼黄狗欢实鸡鸭满架的安静平和。
进入腊月,就盼过年。散布四方的兄弟,都约定归家的日期。在共同的牵引下,向着白己的出生地进发了。
再重的行李,再挤的火车,再陡的山路,比起岁末的归心,算得了什么?反而这颠簸和酸辛,加深了回乡的情意,让以后的回想更深情有味了。
火车飞驰,心总跑在车前头。抬头望窗外,正月到中天。在古人眼里,这朗照千秋的碧海银盘,似乎总盛着万古清愁。或拔剑四顾对酒当歌,或扼腕而叹对影成双,或以梦为马驰骋徘徊,多少人将不羁的情怀都化在如水的月色里。但在我心中,月亮是正月十五妈妈用香油给我们点燃黄面灯盏的欢快,是八月十五全家人坐在一起吃山果和月饼的温馨,是父亲趁着月光往地里运粪、起早赶牛下地耕田的辛劳......此刻家乡的院子里月到中庭,父亲是坐在电视机前看梨园春,还是在浆房里和他的老兄弟们一起述说着前朝旧事呢?
列车在十万大山间呼啸行驶,时而进出一个个长长的隧道,如穿行在阴阳界中。迷迷糊糊间醒来,正好停靠在一个山间小站。正在这时,猛然传来一声遥远的鸡啼。这仿佛从远古传来的天籁,一下子把人带到了古代。这夜半鸡声,是诗经中先民的咏叹,古诗十九首中战争的余韵,还是建安七子的长啸?在老家先前,我的父辈们可是以鸡声为钟声的。到郁山拉煤去谷水赶会,甚至到观音堂上班到西安求学,都是以鸡声为号。鸡叫头遍就要上路,清凉的夜风中,乡间的汉子匆匆赶路......记忆最深的是在家乡上学时,冬日深夜在上房看完书睡下,不管多累,总能听到鸡叫。鸡叫三遍,不敢偷懒,赶紧起床,推开门去,没想到推出个一地洁白。于是握着门口那把只剩下几根小竹竿的扫帚,以房门为端点,发出几条射线。不一会儿,一声声悠长的喊叫此伏彼起,打破了小村的宁静和黑暗,大家呼朋引伴上学去。天明,看着雪地上孩子们的脚印,大人的心会想得很远很远......
终于把大西北的州府山川都抛到了身后。身旁这条从商洛地区发源、日夜潺湲的洛水将伴我一路东行,经过我的故乡,流过我老屋的窗前。向东,向东,距离那个豫西小村越来越近。看着车窗外模糊的山影和路边人家屋子里晕黄的灯光,不曾休的乡梦全都醒来,历历宛在昨日。幼时放羊常至的山道,少时割草翻越的高坡,成后年登临山顶开怀的朗笑,第一次远游时作别亲人的伤悲,都化作 生动的画面里不断浮现在眼前,不停地在头脑中上演……
这人生啊,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一切都好像刚刚发生,一切又都好像恍若隔世。一直认为白己还小着呢,猛回首,身后的孩子己经比自己高许多了。青山年年,四海处处,春节回乡的心总如小溪对大海的投奔,如教徒对圣地的膜拜,从来不会改变。
靠在蛇皮袋上睡着的几个农民工兄弟醒来了,他们坐起,望向窗外,一片苍黑里灯火点点。不知是谁的提议,全车厢的人一起喊起“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喊了几声停下,车厢里静如夜深。有一个中年女子悄悄擦泪,有几个少年眉宇沉沉……
熹微的晨光中,列车缓缓进入慕容山下的这个小站,久盼的故园就在不远。没有声名之累,没有政务商情,近乡情不怯,相逢多熟人。剩下的几里山路,就让我用脚步来丈量吧!踏上那无数次走过的山径,仿佛又踩着了以前的脚印。青山为琴,小路为弦,我用双脚奏响了归乡曲……
看到了村头飘起的袅袅炊烟,看到家门前大叶杨上大大的鸟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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