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哐当哐当——”火车没有冒烟,却同样嘶吼着进入深圳站。
男人右手拉低了帽檐,左手夹在腋下,带着一个巨大的口罩,只露一对镜片,茫然地走出车厢。
这个城市是陌生的,陌生得是他第一次来。
“西,”回过头,那个女人就站在他身后了。还是那双眼,还是那道坚毅的眉毛,甚至还是十年前那张姣好的面容……
“给,你最爱吃的武汉热干面,我已经拌好了,你叫怕不辣,我给你照样下了双份的辣椒。”女人说着,递过来一份打包的方便盒。
“孩子你就别操心了,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年级前三,身心健康。清明带他去看了你爸爸。我也挺好的,就像你当初希望的那样,放过你,成全另一个自己。走,去我的公司看看吧!那里全是孩子,还有我们一群孩子王,都是你熟悉的感觉。”
男人不说话,只是跟着走。
“怎么突然想着来深圳?”
男人不接话茬,头埋得更低了。
“饿了吧?我知道有家湖北菜馆,走,那里有你最会做的油淋茄子,我经常去那里。”男人像陀螺,跟着女人转过身,拐进一处幽深黑暗的巷子,再穿过一条繁华的街道,走进一家餐厅。
她依然是她,嘴唇冒出鱼泡一样的语言,却时时关注他的意向,非常恰当的省略多余的字句。那种恰当,瞬间就击中了他的心脏。
当初,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扔下她?以后的岁月,他始终没想明白,她也从来没问过。
“吃饭吧,把你的招牌帽摘了,还有这个让我心生畏惧的口罩。”
男人摘下帽子,右手放在耳边,迟疑了,“心生畏惧?”
“对,心生畏惧。我一直不太理解一切公众场合普通老百姓戴口罩。虽然我知道那是卫生常识,但它更让我担心对方健康与否。”女人拿起水壶,边烫着男人的餐具,边絮叨。
男人的手停在耳边,收到胸前。
“傻瓜,吃饭了,你还不摘下口罩?”女人催促着。
“我,我不吃饭,我看你吃,”男人把身子往后躲了躲。
“服务员,来份虎皮青椒,要那种不用油炸的做法。再来份油淋茄子,要那种紫色的、圆圆的土茄子,把茄子切成一厘米厚,再斜切成小菱形,过一遍油,加糖和醋……”
“这……”女服务员为难地站着,女人捂着鼻子,眼睛开始泛滥。
“西,你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男人双手在两腿间相互搓着,像是要取暖。
“你有,一定。”
“没,真的,真的没。”
“那你陪我吃,”女人伸出手臂,突然扯掉男人脸上的口罩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眼镜还是那副眼镜,鼻梁还是那道鼻梁,嘴唇却不再是那张温软的嘴唇。它颜色深紫,像两瓣被红烧到枯萎的猪肝,横跨在左半边脸上。因为它的严重挪位,致使鼻子以下的部位被揪心地拉扯,露出满嘴的白牙,尽管整齐,也满是狰狞。
“怎么会这样?”女人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眼泪像昨夜的暴雨,瓢泼起来。
……
“怎么会这样?西,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再也控制不住,他俯下身子,像压抑了一个世纪,肆无忌惮地呜咽起来。
“她想在苏州买第三套房子,权当房产投资,等将来增值,直接倒卖,增加银行卡的位数。这些年,我一直拼命工作,前些天感冒了。”
“你……你打点滴了!”女人惊叫起来。
“嗯,”
“你没告诉过她吗?”
“说过,她不记得。”
“就算,就算她不记得,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吗?”
女人放下筷子,三步并作两步,在喧哗的餐厅,忽略所有惊讶的眼光,双手解开男人喉咙前面的三颗上衣纽扣。
“你回去后告诉她,你的身体禁止用阿莫西林,尤其是药用点滴。以后有伤风感冒,只要用力掐你左边脖子上的凉筋就好。特别是手触碰到这块凸起的硬块,只是属于受凉引起的血管内循环小炎症,只要用力掐掐,疏通血液循环,出一身凉汗,你的感冒就会痊愈。”
男人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满头大汗,多日来畸形麻木的嘴唇哆嗦了几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