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节倍思亲”,逢春节大家庭团聚,话题总离不开逝去的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一生育有五女,除年少夭折的三姨,另外四个女儿开枝散叶,有了我们这个大家庭。
从会说话开始,我们都统一称呼婆婆,爷爷。大概是小学以后,不知从哪里看来了外公外婆这种合惯例的叫法,当时觉得好洋气,兴冲冲跑回去也准备据此称呼,结果婆婆有些生气,叫什么“外”,亲生的都喊生分了。
作为一个双职工家庭的孩子,婆婆爷爷的家就是我的第二个家,周末,各种假期,童年的记忆里满是这个家里的种种,现在做梦,场景经常都是那个大院。
那是一个两层木结构合围的大院子,大概住着2、30家人,各家一套,各有大小。院坝中间有个大花台,围着花台的是各家要或不要的各种植物,根据植物长势也能看出这家是不是会过日子。我们家在进大门的右边,单独一套小平房,门前是爷爷亲手筑起的小花台。按理说对应旁边鸡笼的花台里该是各种蔬菜的天下,但记忆中,这个花台就是花台,爷爷精心伺弄着各种婆婆喜欢的花,玫瑰,也可能是月季,一定是有的,曾经偷玩被扎手的印象还很深刻。
图片来源于网络当时的邻居是真亲近,白天,家家户户的大门定都是开着的,唯一关着的只有夏天的一层纱门,和那个半截的腰门。谁家做饭缺个姜少根葱,门都不用敲,嘴里讨要着进门,出来就齐了。谁家做了好吃的,挨最近,最亲近的几家必然是要分一碗的。如果大白天,婆婆把门关起来,我就知道一定是有给我独一份的“精贵”食品了,有时候是一块某老字号的玫瑰花饼,一个小碗端给你,怜爱的看着你吃;有时候是亲手赶的甜水面,加了浓浓的芝麻酱,我和爷爷一人一碗。末了,还要逼着我把碗底裹着芝麻酱的调料全部吃完,记忆中,咽调料真是裹着泪,对一个吃穿不愁的小朋友来说,酷刑无疑。那时候的“稀罕”食物吃了不少,但对于“吃独食”这件事情,儿时的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为什么吃个好吃的,还要搞得像做贼。不止一次问过婆婆,她只说,东西就这么多,让邻居家孩子看到不好,要给没有,不给过意不去。这样的解释显然得不到不经世事的我的理解,曾经小学作文还就此为题批判过婆婆的“自私”。现在想来,婆婆是用怎样一种殷切的心情端给我一碗她认为的最好,又是如何还要顾念别人的感受。
对于婆婆来说,人生有两件事情是很重要的——吃和穿。在吃上面是一定不能舍不得和随便将就的,吃得好有营养,身体才好,身体好了才有可能好好去做事情。婆婆无辣不欢,爷爷却是一点辣都不沾。于是尽管只有两个人吃饭,一定都是两种各合口味的菜式。我在的时候又会加上我喜欢的,三个人,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毫不含糊。最初对美好生活的感受大多来自婆婆那个不时飘出各种香味的厨房。偶尔下厨许是一种乐趣和调剂,但要天天穿梭在厨房里,既不委屈自己又不怠慢了身边人,没有对生活最大的热情和于己于人的爱是支撑不了的。
对于穿,婆婆的概念里倒不是一定要穿得多好,多贵。但首要一定是整洁得体,这是你给人的第一印象。哪怕一点点明显污渍都立马叫我脱下来,很小的时候,洗衣机并不普及,于是,记忆里又多了婆婆那个铁质的大盆,布满泡泡的搓衣板,还有老式芙蓉肥皂的清爽味道。其次,衣服不在多,但一定要选择质地好的。好衣服,你会更爱惜,学会好好保存料理,会穿得更久。印象中的婆婆,总是把自己和身边人收拾得精神妥帖,穿的用的,干干净净。
上学以后,除开假期,不常回去,我不去的时候,他们便来看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刚放学,就看见爷爷在他的老年三轮车上眼巴巴的望我,婆婆在后座,车上满是各种好吃的。爷爷那时候也近70了吧,我家在西边,他们住北边,这样一路行来,只为看看他们最爱的孙女,给她带些好吃的。就是这辆三轮车,也承载着太多童年的美好记忆。
——本市第一座立交桥通车,那个年代是一件轰动的事情,第一天,爷爷就载着我们去了。我不记得立交桥有多壮观,但记住了顶着花白头发的爷爷在前面蹬车的背影。 离家不远的本地最大的游乐园,有了这辆三轮,距离一下更近了。头一天,婆婆就开始做各种卤菜,自己做锅盔,第二天,城里的各大公园,名胜,都是我们的野餐地,三轮车是最好的交通工具。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老字号,名小吃,我都是坐着爷爷的三轮车一一去品尝。 那时候好像没有远这个概念,无非骑车的时间长或者短。
再后来,爷爷年纪大了,蹬不动车了。婆婆便自己坐公交车来看我,也是大包小包拎来。那时候学校里正风靡一种巧克力糖,倒不是糖多好吃,而是每盒里面都有一个塑胶的机器猫,于是所有的零花钱都花在了收集不同的机器猫上面。有个青梅竹马的同学是最好的玩伴,把他收集的好多个机器猫都给了我。我洋洋得意想要展示我的宝贝,却被婆婆略带严厉的教训了一顿,大意是不该白得别人这些东西,再好的东西再想要也要用自己的钱买。后来,带我到小卖部,一口气给我买了好多盒,并且勒令把别人的全部还回去。
类似的规矩,在婆婆家还有很多,女孩坐着腿要并拢,夏天穿裙子要把裙子拉下来盖好;坐有坐像,站有站样,不许翘二郎腿更不许抖腿;吃饭只能夹自己这一边的菜,不可以在盘子里翻翻捡捡;右手执筷,左手是一定要扶碗的,一不注意,筷头就打了下来;回家第一件事,洗手洗脸喝白开水;夏天必须午睡,午睡起来也是一大搪瓷缸事先晾好的白开水 ……小时候觉得有多痛苦,现在就有多感激。这其中就还包括下面两件事。
婆婆最大的爱好是去相馆拍照和写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我和爷爷都精心打扮一番,带着我去到家附近一家国营相馆,合照,单人照,那些极富年代感的照片就这样留了下来:小时候,穿红色背带裙,头戴一朵红纱巾做成的硕大的大红花,笑得看不见眼睛;再大一点,巴望着抹上一点大人的口红,抱个花篮,害羞的笑着;青春期,对于这种隔三岔五上相馆的事情,莫名的抵触,婆婆爷爷慈祥笑颜里映出一个感觉和全世界都有仇的少女;现在,小心翼翼的收集这些照片,用好看的相框仔细的装裱。过去的时间,再也回不来的人,都因了婆婆当时的坚持而定格。
四姨工作安家在西藏,二姨远嫁他乡,于是每回新照片一出炉,必定是拿出信纸,让我给久未谋面的两位姨妈写信。说实话,对于一心贪玩的孩子来说,面对久不接触的亲人实在无话可说,常是铅笔头上的橡皮擦都要被咬没了,还憋不出几个字。于是婆婆又来引导我,让我写写学校的事,家里的事,要写家人都很好,请她们勿念,要写我们都很想念她们。所谓亲情,也就被这些相片,被往来的信件串了起来。虽各自天涯,但总断不了联系和思念。
婆婆一定不知道,她所做的这一切就是我们现在爱说的仪式感。真正的仪式感是平凡生活不能抹灭的热情和希望。怀有爱,那你坚持做下来的好多事情都有了仪式感。我想起婆婆在年前祭灶王;在端午时,亲手做香囊,那些越过时间的烟火味,草药的清香。他们是那么认真的对待生活,珍视家人和情感。家,具象起来,鲜活起来。一切的相聚都有了意义。所有的节日都值得期待。
在我们家从来都不是只在清明才去扫墓,婆婆爷爷的墓地相比周遭可能是最热闹的,清明,中秋,春节,只要大家庭相聚的日子必然先去墓前祭奠一番。我们每个人都深切地感受过他们的爱,而现在,他们也被我们如此真切的爱和思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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