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低着头走路,总希望能捡到钱,五分钱最好,可以买一根铅笔了,我就再不用那支只有一寸来长的铅笔头了。一分钱也不错,可以买一羹匙咸豆,咸豆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挑担子的货郎每次经过我们学校都要停下来用他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唱出来:“咸——豆——,谁——要——咸——豆——”
小红每次都第一个跑出教室去买咸豆。她爹是支书,家里有钱的很,依我看,她家里怎么也有一千块钱吧?
她买来咸豆后并不立即吃,而是小心翼翼地左手擎着一块长方形的报纸卷成的空心椎体,里面放着不多的一些咸豆,有时咸豆里还带着一粒八角,那可是我家从来买不起的调味品,听小红说她家就有,每次家里逢年过节炖肉就放上几粒,味道好极了。
我当然知道好极了,因为我娘也在每年春节的时候给我一分钱,我就用它买咸豆,咸豆那么好吃,我觉得简直百分之百是八角的功劳。
小红右手差不多一分钟才从报纸卷里拿出一粒咸豆来,走个优雅的弧度,把咸豆送进嘴里。那咸豆的香味仿佛弥漫了全班。我只能咽口水,尽管小心翼翼地,但有时“咕咚”声也会传出来,臊得我耳根发红。
英子就不同了。她是小红最好的朋友,每天凡是能替小红干的活她都替了:做值日、替她抄作业,帮她欺负其他女生,自己住街西头,却每天跑到街东头的小红家替她呗书包,甚至把自己最喜欢的一个男生让给了小红。在我看来,她简直除了不替她上茅房,其它她都代劳了。
她这么殷勤的报酬就是小红在心情好的时候,又刚好买了咸豆的时候,能分给她三粒。英子因此也觉得自己比其他女生地位高出一大截。
小红和英子从来不理我,并且要求其他同学也都不能跟我玩,她们嫌我家太穷。
其实就是她们愿意跟我玩我也没时间玩,我在学校的时候得抓紧一切时间完成所有的作业,一放学就去放羊。
我家也住村东头,和英子是邻居。那天我仍然牵着一只羊低头去放羊的时候,在羊蹄走过的泥泞里,我发现一个发亮的东西,我喝住羊,蹲下来,心“咚咚”直跳,手哆里哆嗦地把它从泥里抠出来,真的是一分钱。我用手把它搓得干干净净,刚想走,想起了老师教我的歌: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可我怎么能舍得交给警察叔叔呢?这是我人生八年来第一次捡到钱,我终于可以在今年多吃一次咸豆啦!我仿佛闻到了咸豆飘出的八角的香味,那香味那么迷人......
可是这样密了这一分钱是不是说明我品德恶劣呢?恶劣也没什么,又没人看见,再说......我们这村里哪有什么警察叔叔呢?便是镇里也没见过。
这一分钱也交不成警察了。那就只能归我了呗。
我仰脸正看见英子挎着俩书包和小红手拉手站到了我面前。
“干啥呢?”英子问我。也不知怎么了,她今天会和我打招呼。从她俩兴奋的神情看,她们这时正心情大好。
“捡了一分钱”这话骄傲地脱口而出,一边伸展了手,让她连看那躺在我手心的闪闪放光的硬币。
小红扭脸看了英子一眼,眼色狐疑。
“好孩子应该拾金不昧,你应交给警察叔叔”英子说。
“可咱村没有警察叔叔”我说。
小红狠狠地瞪英子一眼:“这是我丢的。”
“不可能”我心里含糊,但还是很激动地反驳。
“就是她丢的”小英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语气肯定地说。
“你这个坏孩子!坏蛋!”小红突然踹了我的羊一脚,羊惨叫一声,惊起来,大跑。我由于一手还拽着拴羊的绳子,就狠狠地摔了一跤,同时羊也跑得不知踪影。
英子趁此机会,骑到我背上,一手抓住我的辫子,一手按着我的头,使劲朝地上撞。小红则在旁边夺走了我手心的一分钱。然后,我趴在地上,嘴角流着血,眼角的余光看见她们扬长而去。
好久我才爬起来,去找我的山羊。
那时天已经很黑了,村外坟堆旁的树上有只猫头鹰在笑。俗话说:“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猫头鹰一笑,就会死人的。想到此,我的心里一阵哆嗦。
但我更害怕我把羊丢了,挨爹的拳脚,那样还不如在这里被鬼吃了。
那一夜,我把我们村周围方圆二里地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没照到那只羊。但天已大亮。我只好晕晕乎乎地穿着被露水湿透的衣服回家。
家门已开了。爹正满脸愁容地向街上张望,见我回来,抄起手边一根椽子一样粗的棍子朝的抡来:“叫你招小红!”
我撒腿就朝门外跑。听见我娘在身后喊道:“你敢捡了小红的钱不给她!你疯了!”
我觉得我爹娘都疯了:他们不问我家的羊的下落,却一直想着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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