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的石头

西西弗的石头

很久很久以前，西西弗在山下不停的推着石头。那石头无比沉重，是他欺骗了死神而受到的惩罚。他日复一日的把石块推向山顶，但却因为死神的诅咒，每次都在快到山顶的时候滚落山谷。

数不清是第几次失败，他沮丧的走下山，抹了一把满是灰尘油汗的脸，环顾四周，想寻找一个能让他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山谷里花草茂盛，小溪盈盈。一切看上去都很好，很完美。蜂雀蝴蝶如同绑着隐形丝线一般，翩然的飞来飞去。小溪中的鹅卵石在水下机灵的泛着讨人喜欢的光亮，水的声音萦绕耳边，点滴点滴滴滴滴……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只是，没有一样属于他。

他难过的垂下头，心情比之前更加阴郁。就在他重新准备踏上推石头的征途，且永不停步，永不回头的时候，他看到身边的草丛深处静静的躺着一个女孩。

他惊讶的几乎控制不住手臂的颤抖，他不明白，在这片被神放逐的荒原中，为何会有那么美丽的女孩出现。

他控制不住自己摇曳的心神，着迷似的靠近女孩，看着她莹白的脸庞，他几乎能闻见她茂盛卷曲的秀发中，那区别于花香的神秘香气。

她是引诱自己堕入疯魔的伊甸园之蛇的化身？她是来拯救自己的天使？他狂乱的想着，试图用手轻触少女白皙的脸颊。

冰凉而细腻。他突然升腾起不详的预感，急急的用手试探少女的鼻息与颈侧，果然，少女已经停止了呼吸。他仿佛被什么哽住喉头。方才他本已准备了一万句想和她说的话，在脑海中试演了一万遍该有的表情，也猜度了一万次对方会有的回应。

但原来，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默然的在少女尸体旁呆立了许久，不仅恼怒的责怪起那害死少女的真凶。如果她不死，至少自己不会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失落与孤独。

不管怎么哀叹，少女的青春韶华终究是骤然逝去，再不可能复返。他正准备沮丧的重拾推石之路，可面前石块上惹眼的殷红血迹却与少女前额上的伤口惊人的重合，他惊诧的停下脚步，眼珠狂乱的转动：

难道，杀死女孩的凶手，是我?

他四顾茫然，想继续前行，却被隐形的丝线拉扯着，不能走动一步。眼中呆愣的看着少女，而手却不自觉的触向那杀死女孩的死亡凶器。就在他的手指碰触到石头的同时，女孩却毫无征兆的消失不见。不远处的森林中传来女孩与羊羔玩耍嬉戏的声音，闪动着熟悉而怪异的身影。

女孩活过来了？

可为什么她的手肘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用慢动作后退着走路呢？

西西弗疑惑的背着石头向女孩走去，可她却退的更快了，身旁的羊羔也用同样的奇怪动作后退着，连脚下的草丛与溪水，也呈现着与平时不一样的摆动幅度。简直就像所有事物与整个事件、空间一起向后退去。

后退……

是不是就意味着……重来一次？

西西弗蓦地睁大眼睛，他扛起石头就向山顶走去，他确信，只要他重新将石头推向山顶，让石头在滚落的过程中不砸中那山谷中放羊的少女，他就可以在时间的缝隙中成功拯救她的生命，也可以藉此得到少女永远的陪伴。

可很快，现实就无情的嘲笑了他。当石头再次滚落山脊，满怀希冀的他用前所未有的轻快脚步奔跑着，可结果，还是看到了少女断气的尸体。

他不自觉的跪倒在地，他发誓这一次的轨迹完全不同，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跑的这样快，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慢了一步？

“我不信命运。”他默默的咬着牙站起身来，一次又一次的推着石头，也一次又一次的拼尽全力，但每次，该死的石头总会落在同一个地方，无情的杀死他唯一珍爱的宝物。

数不清的努力后，他早已疲惫，也终于绝望。

是否，自己永远都不能拯救少女，是否，自己永远都等不到跟她畅快交谈的那一天，是否，这世上终究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我的……

“我只想跟她说句话……我只想……”他终于控制不住的啜泣出声，以他最觉得屈辱的方式，无助的蜷缩在少女的身边，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拼命的哽住喉咙。在太阳永恒的，焦灼的照耀下，他充满汗水的肌肤紧贴着少女年轻的躯体，那不谙世事的女孩还散发着温热的香气，似乎还像是活着一般。

可他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是不是，只有在无数次希望破灭的那个瞬间，凝视着少女脸颊褪尽红润的那一刻，才是属于我的呢？

他缓缓站了起来，朝着石头的方向走了过去。

原来，这才是神最终的惩罚。

原来，这才是我一直背负着的“石头”。

他用情人般柔软的眼神抚摸着女孩，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他抽噎的笑着，扛起杀死少女的石块，向着她的脸，她美丽的身体，她纤细灵巧的四肢砸去。血水飞溅之后，少女美丽的躯体四分五裂，不成人形。简直像是美丽外壳内，丑陋的虫蛹。

西西弗，终于毁灭了自己最珍视的宝物。

他心满意足的拿着石块，哼着小调走上山去，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就像发现女孩之前那样。石块依旧沉重的犹如自己内心深处被禁锢的罪孽，可莫名其妙的，又像是一片羽毛般让人愉快。

而背后的尸体却极快速的凝结起人形，瞬时间，重获美丽外表，像往常一样，消失在森林深处。

一切又重新开始。

而西西弗，一次都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