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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读张爱玲《年轻的时候》

清醒:读张爱玲《年轻的时候》

作者: 布衣暖暖 | 来源:发表于2024-04-23 23:17 被阅读0次

    《年轻的时候》是张爱玲小说集《传奇》中的一篇短篇小说,在其作品里名气不大,但她说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篇小说。

    男主人公潘汝良出身小商人家庭,父亲开了家酱园,白天在外忙生意,晚上回到家里吃油炸花生,用锡壶装了暖酒倒进断了柄的茶杯里喝酒,喝得满脸通红,油光腻亮,让潘汝良觉得特别的猥琐。

    母亲没文化,是个“旧礼教下牺牲了一生幸福的可怜人”。她疼爱孩子却不理解孩子,有不遂心的事会迁怒于孩子,把他们弄哭。闲了就听绍兴戏,叉麻将。

    上面两个姐姐也在大学里读书,长得不怎么美却涂脂抹粉不肯安分,让他很是不喜。下面一大群弟妹,都是惫赖脏乱不懂事,最是入不了他的眼。

    家人忽视他,他则以鄙夷淡漠的态度予以回应。所以即使父母双全,姊妹兄弟成群,潘汝良在家里也只是个孤零零的旁观者。

    于是,每天下课后他大多去语言专修学校念德文,一是因读医科的需要,二是借此避免与家人同桌吃饭。

    他立志献身于医学,毕业后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每天跟精致的医疗器械打交道,最重要的是能逃离庸俗的家人与环境:“做医生的穿上了那件洁无纤尘的白外套,油炸花生下酒的父亲,听绍兴戏的母亲,庸脂俗粉的姊姊,全都无法近身了。”

    潘汝良读书时有个习惯,老是拿着铅笔在书上画小人,所画的小人永远是个侧脸,而且脸永远向左,没有头发,没有眉毛眼睛,就是从额角到下巴,极简单的一条线,鼻子的线条画得很高,不像中国人。

    有一天,潘汝良在夜校的休息室里温习功课,无意抬头间看到坐在对面的校长室的女打字员的侧脸。然后吃惊地发现,那个侧脸竟然就是自己一直在画着的唯一的侧面。原来他画的是个女人的侧影,而且是个美丽的女人。他从心里发出一种奇异的喜悦,仿佛这个人整个是从他的手里创造出来的,她是他的。

    他怔住了,引起那女孩的注意。女孩看到了那个画像,认出了那就是她。潘汝良很尴尬,却又无从解释。

    女孩叫沁西亚,俄罗斯人,早年在哈尔滨,后来到了上海。她白天在洋行里上班,晚上去夜校里兼职,一人打两份工,以贴补家用。在两人聊天时得知潘汝良在学德文,她就建议由她教潘汝良德文,潘汝良教她中文。

    在潘汝良眼中,沁西亚很干练,她是可爱的,洁净的,是与他的姐姐和母亲完全不一样的女人。他把她和奖学金、足球赛、德国牌的自行车、新文学归结在一起,幻想有沁西亚参与的未来。他感觉兴奋又快乐,莫名地心动,做起了恋爱梦。

    他晚上失眠了,第二天穿上自己最好的西装,一天内换了两条围巾。上学路上的树叶是金色的,在寒风中骑着车的身子是热的,连装在肚子里的早饭都是滚烫的。只是想到医科要读七年才能毕业,中途要谈恋爱有些不大合适,心里又很乱。

    因为提前到了苏生大厦,潘汝良看见了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的沁西亚:姿色平凡,黄色的头发夹杂着油腻的栗色,两脚没有穿鞋,只穿着肉色的丝袜。

    之后的日子,两人用生硬的外语进行简单交流。在这个过程中,潘汝良渐渐懂得了沁西亚。母亲寡居再嫁,继父的薪水难以养活一家人。为此,她的妹妹虽然还很小就已迫切想嫁出去,而她自己也同样如此。

    潘汝良不愿意懂得沁西亚,因为懂了,梦就醒了。沁西亚慢慢地从浪漫中走进了现实,吃点心时会把书摊开当碟子,碎糖胡桃屑撒在书上却毫不在意地合上了书。他很不喜欢她的邋遢,却又竭力视若无睹,只注意她身上比较诗意的部分。

    他知道他爱的不是沁西亚,他是为了恋爱而恋爱。

    汝良刻意地回避了这些不够唯美的特质,他不愿意打破他一手塑造的最接近于爱情的纯粹。

    他虽然在德文字典中查到了“爱”和“结婚”,也在背地里练习了说:“沁西亚,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么?”但他始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冒失的婚姻会毁了他的一生。

    一天他从学校坐电车回家,无意间看到车窗外的电影广告牌上写着“自由魂”三个字,突然就想到,年轻人的天是没有边的。只有年轻人是自由的。年纪大了,便一寸一寸陷入习惯的泥沼里。不结婚,不生孩子,避免固定的生活,也不中用。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自由才是最可珍贵的。

    “自由魂”这三个字,让潘汝良很快从恋爱梦中醒来,他立刻断了向沁西亚求婚的念头,他愿意再年轻几年。

    潘汝良去找沁西亚准备跟她摊牌解释,她却先一步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新郎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俄国人,一个巡捕房巡警。潘汝良听了后只是望着她,心里不知道是如释负重还是单纯的惶骇。

    最终潘汝良为了再年轻几年掐断了自己的恋爱梦;沁西亚为了生存选择了为结婚而结婚。

    潘汝良等了很久才收到沁西亚发给他的请柬,当他决定要在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时,才知道并无喜酒喝。婚礼在教堂里举行,主持婚礼的神甫是个贪杯的酒徒,瞌睡得连眼睛都睁不开;香伙也出奇地肮脏,像个义塚里钻出的鬼;新郎是个浮躁的人,一直不耐烦,只穿了半旧的白色西装。只有新娘是美丽的,穿着隆重的白缎子礼服,是租借来的。

    看着如此寒酸的婚礼,潘汝良心酸地流下眼泪,婚礼一结束就悄悄溜走了。

    两个月后,沁西亚打电话拜托潘汝良帮她找个小事儿,因为在家闷得慌。但潘汝良知道她是钱不够用。

    不久,他有同学要补英文,就打电话给沁西亚,才知道沁西亚病得很重。

    潘汝良踌躇了一夜前去她家探访,得知她得的是伤寒,好在已度过了危险期。她躺在床上,对世上一切的漠视使她的淡蓝的眼睛变为没有颜色的。

    她闭上眼,偏过头去。她的下巴与颈项瘦到极点,像蜜枣吮得光剩下核,核上只沾着毛毛的肉衣子。此时她的侧影与小说开头介绍的潘汝良画熟了的小人侧脸完全重合。

    同一个侧脸,一个是美好的开始,一个是幻灭的终结。

    美梦一朝幻灭,虽难免失落,却回到了清醒。沁西亚的经历让潘汝良从年轻人不切实际的虚幻回归到现实生活的实质。

    幻想终是对现实让了步:汝良从此不在书上画小人了。他的书现在总是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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