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2023年结婚纪念日写下的文字。
护工大哥午睡了。
病房里剩下我们仨。
妻子给岳父剪指甲,剪完指甲擦药膏,擦完药膏抹乳液,抹完乳液喂午饭。
午饭是我做的。有一次豆角炒生了,差点噎到老爷子。
老爷子越来越糊涂,噎到了也不知道抱怨。
唉,我们仨最初在一块还是我们俩买第一套房子的时候。
房子买了,没钱装修。岳父把打工挣来的1000块钱给我俩拿过去,还自己拌沙子,和水泥,为我们铺地面。他老人家手巧,不仅会瓦匠,还会木匠,还能打了荆条编筐、编篓、编提篮,种地剪树不在话下。家里的地和树没送人的时候,我们仨春耕、秋收。妻子经常抱怨,这么累的活谁干得了?我是个地道农民,啥活都能干,尽管身子软弱,但肩扛背背都在行,只是不会推小车,常常把车推到沟里或翻在路上。
如今,抱怨已经成了奢侈。
只有默默相对和一遍遍地重复性的聊天。
三个人的生活——
很热闹啊!
2
山上是松林,寒风扫过树梢,飒飒作响;山坡下是平地,岳母的坟上已经长了蒿草。山上、地里的雪还没有融化。我们在十一月的严冬里,把岳父和岳母安葬在了一起。
果然,抱怨成了永远的奢侈。
岳父、妻子和我——我们仨的生活,也就永远成为了历史。
妻子说,近日来总梦到老爷子。
是啊,他老人家走了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况且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就在眼前,这个时候能不想念疼爱我们的人吗?
去年说,我们仨的日子是从买第一套房子开始的。
我想了想,还真是的。
3
第一次去岳父家的情景历历在目。
班车停靠在陌生的村口。我按照路人的指引,走向了一座低矮的青瓦房。
铁门破旧,镂空的,栅栏一样。
门口处,迎来我心爱的姑娘。顿时,那座破旧的青瓦房,那逼仄的小院子,立刻闪现出耀眼的金光。
记忆中还有那时岳母的影像,身板结实的农村妇女。那时小姨子还小,是个流着鼻涕的小丫头。
第一次到岳父家,我们俩未曾见面。
什么时候在那个老房子里第一次见面,记忆的仓库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印象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总是在外打工。
4
车开到没有路,路走到没有头,就到我们家了。
用岳父家人的话说,我们的老家是兔子不拉粪的地方。
三家青瓦房,一处大院子。前院是菜地,冬日里晾着场。菜地里架着大铁锅,我的小学同学掌勺,在烟熏火燎中做着给我订婚的菜。后院是水泥地,摆着两桌席。屋里屋外四五桌一起开。人头攒动,闹闹哄哄。似乎,我们俩幸福美满的生活就此开始。
后来的生活可以证实的是,那不过是揪心日子的开端罢了。
总之,订婚并不如意。
我想在记忆中,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寻找岳父的影子,依然无痕无迹。
有话憋在肚子里,有苦吞进肚子里,这就是岳父的朴实性格。
纵使有无数个不满意,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和女婿过意不去。
5
辉煌的皇宫大酒店。
语调铿锵的老汤为我们主持婚礼。
高堂上坐着我的父母和岳母,唯独没有岳父的身影。
总是在最重要的场合见不到他。婚礼上也没有那个老父亲牵着自己的女儿,把手交到女婿手里的仪式,也没有老父亲为女儿送上结婚祝福的环节。
他老人家那个时候,应该还在工地上流着汗水劳动着。女儿的婚礼有多热闹,女儿在婚礼上穿得多漂亮,我不知道他老人家想没想。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过隆重场合缺失的遗憾。
虽然疼爱妻子的她的大姨父、老舅都在,但亲生父亲的缺席,一定是她终身的遗憾。何况她最不喜欢的公公婆婆端坐在那高高的椅子上呢?
能在这样大的遗憾里跟我建造爱巢,不计前嫌地厮守生活,我该还给她多少疼爱呢?
6
我们的第一套新房,是借首付、贷款买的。
岳母把从亲戚那借到的钱缝在裤腰里,坐了绿皮火车给我们送到了家。为了孩子,岳母总是掏心掏肺地付出。
新房子到手的时候,的确只有雪白的墙壁。屋顶没有吊,墙壁没有刷,家具没有买,仅仅铺了个地面。那铺地面的钱还是岳父打工刚拿到的工资。
新房子我们住了四五年,岳父到家住的日子却没有几天。他在能劳动的日子里,拼命为家打工挣钱。
洁净的地板砖,平实的地面。女儿一路小跑从卧室到客厅,从床上到沙发,窜上爬下。满屋子的笑声。那时候,岳父也在工地上遐想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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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态城的家,岳父还真跟我们生活过一个寒假。
我家两居室,给他在客厅架了一张床。那张床是女儿替下来的。一米四宽,一米八长。我家客厅三十平米,放一张床还有的是空间。空间虽然大,但是住惯了平房的他心里变窄了。
除了一日三餐,他穿了衣服无所事事。路也懒得走,还总是唉声叹气。
我们一家三口,想把幸福的生活给他。可惜,事与愿违。
尽管那时岳母已经去世几年,老家只有他自己,但他还是想家。
8
把他老人家自己扔在老家不管,我们都有些不放心。
他一辈子不主事,自己说要不是岳母张罗,家里的新房子是盖不起来的。
岳父老实。
记得岳母活着的时候,我偷偷地给他买烟酒的零花钱,结果他给落在后屋的地上,被岳母捡到,挨训了好几天。
岳母去世,他一人在家。有时吃了不该吃的人家的饭,被两个女儿数落一顿,他像犯错的孩子做出保证:以后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为了解决饮食问题,两个女儿经常在节假日为他包了馄饨或饺子冻在冰箱里。
好在妻子有个诚实、友善的三叔,一日三餐,顿顿不忘岳父。这也让我们做儿女的省了许多心。
9
岳父年轻的时候,身体硬朗;但年老的时候命运多舛,没少住院。
第一次是脑出血,就医及时,没大影响。
后来做过腰椎手术。
再后来被三轮车撞倒,腰部、头部受伤住了院。
最后一次住院是在养老院摔伤之后。就是“我们仨”里提到的那一次。
久病床前无孝子。妻子不太爱陪护。我陪护过岳父。他一般不使唤我。我只能时不时地问他有啥需要。
10
虽然弥留之际他有太多不舍,但死后安葬他没有给儿女留下任何麻烦。
老老实实的岳父一直为我们的生活做出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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